她说道,
“因为今天有弟子要来。我不能撂下不管啊!”
“学画几点钟结束?”
“嗯,大约三点钟左右吧。”
“那么,三点以后也可以。你快些来吧!只想见你一会儿。”“不方便呢。我不是常说嘛。如果随便在一个地方见面,说不定会被人看到的。要是引起各种流言蜚语那多不好。”
这种话,她最近常说。这种现象是从她开始出名后才有的。以前她没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一接到平太郎要求约会的电话,就满怀喜悦地跑来。
“那么,哪儿合适?”
“这个嘛,……”
文子在那边考虑着。
“哪儿都不合适。只要是我的事,人们很快就知道,很不方便啊!”
久井文子真的如此闻名于世吗?与其说平太郎感到文子太骄傲,不如说他从这句话中意识到文子已出乎意外地有名了。”
“一旦被新闻界人士发现,我可一切都完了。目前,我,正处在关键时刻,我不想这时出纰漏。”
平太郎焦躁不安。因为发生了昨夜的事,今天必须见到她。虽然他对不体谅自己苦衷,一意任性的文子充满怨恨,但尽快见到她的欲望却十分qiáng烈。
“今天能早些回来吗?”
“是的,能早回来。”
“那么,我去你家吧!那里,可没有外人。”
“倒也是……”
文子的回答模棱两可。
“是不是今天晚上也回来很晚?”
“是的,今天有三个集会。”
文子考虑片刻后又说:“好吧!请到我家来,九点左右我就回来。”
“还是那么晚?”
平太郎活是这么说了,可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
文子放下电话,双眉紧皱。
母亲在旁仰脸看着她。
“今晚真的能早回来吗?电话上那样约定,假若在那之前你回不来,真不知道长村君又要来说些什么呢!”
“这人真讨厌!真拿他没有办法。”
文子不动声色地说。
“可是,你……和长村君闹僵了也不好啊。今天清晨睁开眼,我无意中向那边一看,长村君一直站在院子里。看他的神情,好像昨夜一直没有睡好,为你的事担心呢!”
“那是他自讨苦吃。”
文子瞪了母亲一眼,
“我可不能被那种事束缚住我的自由!事业是最重要的。”
“那倒也是。可是,过去长村君的热心照顾,也不能忘得净光啊!”
“长村为我做了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大,
“还不是用最小限度的支援,赚取最大限度的报恩!”
“比金钱更难得的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了我们,这可不应该忘记哟!”
文子没有听完母亲的话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然后,她花了很长时间作外出的准备。
出来时,母亲见她没有穿和服,而是身着一件色调明快的绿色连衣裙。她越发显得比实际岁数年轻。
“你上那儿去?”
母亲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文子边走边说:“去杉尾连洋先生家。”
说完就到了门口。父亲瞪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瘦骨嶙峋而又有些懦弱的父亲,站在那儿呆若木jī。
文子走到前面大街上,向过路的出租汽车招了招手。车停后,她有意躲藏似地钻进了汽车,动作之匆忙,与考虑到附近的住户大多有私人汽车不无关系。
连洋的家在青山高树町,大门倒也一般,可通往房门的路却很长。就是说院子的面积相当大。
进入房门,屋里的陈设与他那现代水墨画大家身分极为相称。正面挂满他本人的大作,足以引起来人的注目。
杉尾连洋年近六十,体格魁梧,所剩无几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这是一间由西式房间改造的面积八张铺席的日本式房间,他经常坐在壁炉前的座位上。
他的周围摆满他喜爱的物件:佛像,油画、古色古香的大盘子、瓷壶等等,简直就像坐在旧货店前面一样。
文子进来时,已有三个男弟子毕恭毕敬地坐在连洋面前。连洋在紫檀木桌那一边,边穿黑色的中式服,边用琥珀烟嘴吸着香烟。
连洋很快发观了文子的到来。他只用眼睛瞟了文子一下,脖颈一动未动,照旧和弟子们谈话,可是,表情已与先前有所不同。从发现文子来的时候起,他那气色很好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既非喜悦又非紧张的神情。
男弟子们也很快注意到安静地坐在自己身后的文子,其中一人还特意转过头来寒喧了一阵。
文子来后,连洋仍用与先前一样的声音说着,脸、脖子、肩膀,纹丝不动,形同放置的静物一样。文子听了听讲话的内容,原来是连洋在介绍自己年轻时结jiāo的几位知名的画家和书法家。这种场合,连洋是从不以现代为话题的。他经常谈论已经成为历史大人物的亡友,仿佛自己也成了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他那两片厚嘴唇,嘟嘟哝哝地说着深奥难解的话。这象征着他的庄重。听的人认为中途提问是失礼行为,所以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可是,实际上在他的谈吐中,时常有一些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象咒语一样的话掺杂其间。为此人们说他自命不凡。有时他还故弄玄虚,把话讲得让人听不懂。这是他使讲话富有权威性的诀窍。
在此期间,文子脸上泛起斯文的微笑,听着老师讲话。她的眼睛入神地望着连洋,安详地端坐着。
弟子们都了解连洋和文子的关系,于是三个人同时会意地要向连洋告辞。
“喏,继续下去不是挺好吗?”
文子用慡朗的声音挽留他们。
“我可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和大家一起聆听老师讲话最愉快不过了。您说呢,老师!”
“啊,嗯。”
连洋泰然自若。
“今天夫人不在吗?”
“啊,嗯。”
“啊,是吗。如果是这样,我来沏茶吧!”
“好,好。”
“喂,诸位!多呆一会吧!老师也是这个意思呦。您说呢,老师?”这回老师却未吱声。连洋一直面无笑容,只是不时地向烟灰缸里抖着烟灰。
“请到这边来!”
连洋在男弟子们走了之后,仍然面无笑容地喊了文子一声。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般。
“是,有事吗?”
文子抖动连衣裙的下摆,从地毯上站起来,走到连洋身边坐下。连洋慢慢地将烟嘴放到烟灰缸旁边,伸出青筋bào突的手。
“是,是要这样吗?”
文子把连洋的手紧紧握到两手之中,连洋嘴边第—次露出似笑非笑的喜色。他的头象木雕的一样一动不动。
“听说你和市泽庸亮一起参加了玉堂书画展啰。”
连洋耳语般地问道。
“是的。恰好在会场入口处遇到了市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