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高级住宅区,是平太郎长期奋斗的目标。他在四十岁以前,一直在平民区的一些yīn暗简陋的茅屋之间搬来搬去。而现在他竟迁入了过去曾以为终生不可能涉足的高级住宅区,周围的邻居都是开着私人汽车出出进进的人,这一点也使他感到自豪。
平太郎的新居与文子家隔墙为邻。她家的房子是旧的。两家隔着一道围墙和人工栽植的松墙。
平太郎搬入新居后,立即着手改造这古老的建筑。他在现代派建筑师的设计下,建造了一幢相当别致的房子,这一设计甚至可以拿到建筑杂志上去发表。相形之下,左邻右台就象霉变的食物一样,给人以陈旧、yīn暗的感觉。对此,平太郎也甚为得意。
但是,这包招来了使平太郎难堪的闲活。
“真臭美,不就是弹球店的老板吗!”
谁都能听得出,这话里包含着对这个bào发户的嘲笑。这样一来,新建的摩登住宅反而显得寒酸起来,而yīn暗古老的房子却在显示着优越的“传统”。
平太郎意识到这一切,是在认识了文子以后。
平太郎的另一种自卑感,是因文子的才能引起的。
久井文子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毕业以后,作为前卫派水墨画的旗手正蜚声遐迩,她的照片和画曾多次刊登在报纸和杂志上。
平太郎没有象样的学历,小时只上过小学,斗大的字儿认不了一车,连信都写不好。平时看报,政治版和社会版他从不问津。不但如此,甚至对体育也不大懂。他的青chūn时光在小伙计、工匠,店员的繁忙中度过,哪有玩耍嬉戏的闲情逸致呢?因此,时至今日他连棒球的规则都不懂。
每逢和文子jiāo谈,文子说的话他有很多听不懂。有时笨嘴拙舌地顺藤迎合,又险些bào露自己的无知。不,不是险些,而是过去多次bào露过。每遇这种情况,他总觉得文子在讥笑自己,不由得面红耳热起来。
即使用金钱把文子搞到手后,平太郎的这种差别感也一刻没有消除。每逢说到难懂的问题,文子就象对小孩说教一样耐心地加以解释。
文子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若平太郎。这种相互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反映出他们生活上的差距。平太郎有钱,但缺乏教养。甚至一件小事,也会立即bào露出他们的差别。
平太郎不断意识到:文子正高踞于自己头上。自己占有的是个与自己迥然不同的女性。为此,他在文子身上花钱如流水。他把这看作是对文子舍身于己的一种报偿。
男一方面,平太郎深信,正是自己把文子推上了水墨画新秀画家的行列。他的这种心情宛如手艺人带出一个高徒一样。
每当文子让平太郎鉴赏自己的画时,平太郎都说不出是好是差。他觉得画得好的画,就是小学美术课本上的示范画那样的红红绿绿的图画。而文子的画,却与那大不相同。他弄不明白,象文子那样的画,为什么会得到jīng于此道的名家的赞赏。
文子的画不仅得到水墨画名手的赞扬,而且受到有知识有教养的文化界人士的jiāo口称赞。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新的艺术。对这些,平太郎却百思不解。他把这种迷惑归结为自己的无知。在这些不解之谜面前,他总是qiáng调自己是大老粗,因而心安理得。
平太郎不仅向文子提供生活费,而且凡是文子想要的东西他都买来奉送。装饰品、和服、带子、西装、上衣……一切的一切全是上等货。
对这些开支,平太郎从不吝惜。弹球店每天都有进项。他不厌其烦地督促店员们节约电费等开销,但把钱用在文子身上,却感到某种喜悦。如果文子因此而成名,那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他自己也象镀了一层金一样。
久井文子的名字在前卫派水墨画界广为人知。她的名字变成各种型号的铅字出现在平太郎眼前。有关她的评论和介绍也接踵而来。有的评论指出,她是罕见的天才。人物介绍则说她年轻漂亮。她有一位原陆军中将的父亲,也向人们证明她血统的高贵。
登出的照片,看上去的确楚楚动人。她穿的所有和服都是平太郎为之选购的。
“唉!把她造就到这等地步,可不容易啊!”
平太郎陶醉在这样的感慨之中。
她前途无量。据报上报道,一位从外国来的艺术家,看了文子的画,大加赞赏。
社会上对她的内情一无所知,谁也没有察觉,平太郎正占有她。这是他们两人间的秘密。事情一开始,文子就这样要求,而平太郎也认为合情合理。艺人拥有资助者的隐私如果败露,势必成为前进路上的障碍。
由于占有久井文子,平太郎自己也突然感到身价大增起来。
2
平太郎回到起居间。久井文子站在那里,一边稍稍弯着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和服的前襟。她已化完了妆,两道弯眉更加妩媚动人。
文子穿着的和服是用咖啡色的绉绸做的,这也是平太郎从市内第一流和服店用十五万日元买来送给她的。和服上画着秋季花草。那是文子亲自画的,运用浓淡笔法,体现了抽象画法的特点。
夜间弄乱的头发已梳好,她那独具一格的刘海也修整得恰到好处。
平太郎斜视着文子,在紧挨着的另一房间的餐桌前就了坐。
平太郎面前和对面各放一份饭菜,是女佣早已备好的。
平太郎掀起碗盖,喝了一口茶,碗底晃动着一粒小小的gān梅。他边喝茶边抬眼看着文子的秀姿,说道;
“你不吃饭啦?”
“我不吃了。”
文子答话时,正嘴里衔着一条淡红色的带子,对着镜子照脸。
“您吃吧!”
平太郎顺手拿过放在榻榻眯上的报纸。他还不想马上拿起筷子。
过去可不是这般情景。那时洗澡,文子一直陪伴到底,并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平太郎。待平太郎洗好后,她才离开澡盆,接过湿浴巾挂好,然后将碗筷放在便于平太郎取拿的位置上。入座以后,她还将自己面前的平太郎爱吃的食物添到平太郎碗里,就象照顾孩子一般周到。开始吃饭以后,她还又愉快地说个不休。
那时,平太郎常常惦记着买卖,希望早些离开,而文子总是挽留他。
可是,近来情况大变了。这可以追溯到三个月以前。从那时开始,她一起chuáng就惦念着时间。
她归心似箭的理由总离不开这样一些借口:或者是今天有水墨画的例会,或者是去参加座谈会;要不就是有徒弟来访,再不然就是去老师处有约会等等。可是,平太郎对文子的这些变化,心里暗暗地有所猜测。
他百无聊赖地甩掉报纸,取下汤碗的盖子,看到汤菜毫无热气,更使他心烦意乱。
文子正扭动身躯裹着带子。平太郎心想那条带子也是我给她买的。那次,他特意跟她到了和服店,让她挑了这条与和服颜色协调的带子。
当时,和服店老板拿出各种带子在文子和服上比试,最后,文子选中了这一条,平太郎完全赞同。其实平太郎并不是内行,文子邀他一起前往,是出于对他自尊心的维护。
这条在深蓝地上用金银线绣着抽象派花纹的带子,渐渐离开榻榻咪,缠到文子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