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利子仰望着天空,在岛村眼里,她这是为了掩饰脸上的窘态。
“我可不是那种人。”
他说道。
“是吗。”
由利子猛然回过头来,可能由于明朗的天空映衬的关系,她的脸显得异常明媚欢快。
“再过一星期就能回东京了。”
由利子眼望着树林深处说道。
“岛村君,要是您能休息到那会儿,在这里多呆几天就好了。”
“别说傻话,那不可能。”
“带广附近还有温泉哩。叫十胜川温泉,来这里旅游的人都到那里去住住,是个很好的地方。”
岛村突然想上去拍拍由利子那柔美的肩头。从树叶凋零的树林中漂来落叶和枯草的气味。
6
久井文子脸上缠着绷带躺在医院的chuáng上,过着昼夜不分的生活。
从出事以后市泽庸亮再未露面。虽然这边多次联系,而他只是说过两天就去,但却一次也未来过。只是文子听父母说他提供了住特等病房的费用,这就是他唯一的诚意了。
当然,把这说成是他的诚意有点不合适,也可以认为,他是用这些钱来买逃避一切麻烦的清闲。即使文子的父亲打电话去,也找不到市泽庸亮本人。理由自然是因为太忙的缘故。事实上他jiāo际甚广,确实终日在外面跑。联络不上,对现在的市泽来说或许可以更心安理得一些。——文子这样想。
文子已经明白市泽的意思。必须明确认识到,脸被硫酸毁了,自己和他的关系也就到头儿了。
文子不断地向医生、护士打听面部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总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近来整形技术日益发达,与过去大不相同了。手术后不仅看不出伤痕,而且可以顺便给其他部位整形,也许比原来还漂亮。”
医生这样安慰她。
医生每天给她换一次药。抹的药大多是油性的。当抹到脸上和眼眶上出现冷飕飕的触感时,文子感到就象当众指出自己的丑陋部位一样。医生只说伤口很长,但详细情形仍难捉摸。
文子甚至对父母每天来探望也感到讨厌。可是,父母是靠着她才活着的。她不由得想到,他们每天来探视,可能不是出于父母的爱,而是出于对失去生活来源的担心。
她每天不把所有的报纸看完,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她一直担心硫酸事件张扬出去,见诸报端。别人的否定,她认为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不肯相信,于是每天都亲自一一核实一番。然而,报纸上始终未有关于此事的报导。
这可能是市泽庸亮利用他的多方关系到报社活动的结果。如果这次事件有警察插手,那么凶手长村平太郎将受到调查,文子和市泽的关系会从他嘴里透露出来。看来,市泽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文子,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把长村平太郎的事隐匿起来无疑是救了自己,如果和市泽的关系公诸于众,可能对自己更为有利。自负伤以来,她的心情产生了这样的变化。现在只能依靠市泽了,而难处理的就是和平太郎的关系。
如果人们得知,她在蜚声水墨画界以前就受平太郎的保护并接受全部生活费,那么她无疑是平太郎的小老婆。即使不是这样,那些平日嫉妒她的家伙,也会利用这次事件bào露的内幕,一举将她致于死地。
这对文子来说,真比死还难受。
她首先想到的是对手泷村可寿子。在平太郎把硫酸撒到她脸上的一瞬间,她的眼前就闪过可寿子的影子。
即使没有见诸报端,这件事不久也会在水墨画界张扬开来。在这一点上,水墨画界是个风言风语传得很快的领域。
“有没有与水墨画界有关系的人,到家里去打听消息?”
尽管她问过父母,但他们都加以否定。
她住院的理由用的是别的病名。医院方面很体谅她的请求,对外界也一律这么回答。然而,她绝对不让一切探望的人进入病房,别人会觉察到其中必有蹊跷。不,不可能所有的护士都给自己严守秘密,人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了。
由于这事没有作为案件处理,凶手长村平太郎被警察释放了。这个情况,文子是听父亲说的。
文子想长村平太郎一定来探望过,但父母隐瞒了。他们从未说过平太郎来过之类的话。
她想,平太郎不知道要多么后悔。说实在的,这次bào行是他怀疑她和市泽有关系,妒火中烧才发生的,而他心中仍一直在爱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产生了一个疑问。这病房的费用父母说是由市泽提供的,但实际上很可能是平太郎支付的。父母这样做,可能是考虑到照实说出自己会生气,为了让自己得到安慰而用了市泽的名字吧!真是一举两得啊。
对此,文子曾执拗地问过父母,而他们却说:
“因为市泽先生给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款子,何必跟平太郎要呢。再说,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出这笔钱的。”
他们就用这样的回答把问题避开了。
然而,躺在chuáng上的文子,好像看到了自己周围的一切情况。
她觉得,自己的现代水墨画家的艺术生命已经结束。本来自己的艺术就是靠美貌和才能才取得社会承认的。就是说,美貌是自己艺术的支柱。报刊上出现“久井文子”的名字时,读者往往在那铅字上面看到自己美貌照片的叠印。现在,美貌毁灭了,自己将首先被新闻界抛弃。
从此以后,她的反对派也无需费劲扯她的后腿了。在此之前,新闻界将首先把她忘得一gān二净。现在,在水墨画界对她的反感已部分地影响到新闻界。这次的事件更增加了他们舍弃她的因素。一帆风顺时,她胜利地克服了所有困难。而今,一旦身陷逆境,她的面前一下子出现了许多过去看不见的陷井。
她想,此时此刻市泽庸亮在身旁就好了。只要他在,依靠他的力量,自己的艺术生命还能延续下去。那时,也许新闻界会用同情的笔调报导她的负伤,不但事实真相得以隐蔽,而且会编出一些娓娓动听的故事来。现代新闻界完全可能让这样的神话来到人间。
久井文子躺在chuáng上,不止—次地想照照镜子。
治疗的时候,每当解开绷带除去油纸时,她都不厌其烦地向医生护士提出这一要求。
“即使您现在看了,您的样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因此,还是等好了以后再看吧。”
医生这样劝她,但她却听不进去。她估计自己脸上会留下瘢痕疙瘩,因而十分不安。
医生们见她这样,总是连哄带骗地安慰她。因为怕她一人在屋时,偷偷解开绷带照镜子,所以,病房里不放任何镜子,她的手提包也被医生拿走了。
开始时,她的父母轮流守chuáng,随着她住院时间拖长,就请陪chuáng妇代替,生活费从她过去储蓄的钱里开支。
虽然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但看来住院的费用是由别人jiāo纳的。父母说过这是市泽庸亮出的钱,但她已渐渐有所怀疑。
心情好时,她就在被子上用指头描画。现在只有眼睛从绷带的缝中露出来。一想到将来,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