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好得很。蕴蓄着一股内在的力量。”
文子目不转睛地回答。
“是的,是的。好象有些像你的风格哩。”
“哪里,我算什么……”
“不对,说风格还不确切,而是jīng神上有共同之处。你要不断吸收这样的东西。向新的、欧美式的作品学习固然重要,但从这样的古典作品中汲取养分也不可缺少。那么,你好好看看吧!”
市泽自己也认真欣赏着画面。过了一会,他的脖颈虽纹丝未动,但嘴唇却似动非动地活动起来,吐出的声音低得只有文子可以听到。
“离开这个会场后,在老地方会合。三十分钟以后,我酌情将人支开,你也作好准备。”
市泽面对画轴,低声私语。
文子的目光仍然盯在“樵夫归路图”上。她微微点头,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是在赞赏玉堂的画。
在他们身旁,悠久堂在缓缓走动。
市泽庸亮走向下一幅挂轴。随着脚步的迈动,和服裙子的下摆放风撩起。露出的白布袜子,显得越发庄重。
虽然与文子将有约会,但市泽的态度仍落落大方,从容不迫,保留着旧大名后裔的风度,眼角,嘴边都挂着庄重的微笑。
文子恭顺地跟随着市泽,视线一刻也未从玉堂的画上离开,只有脚在地板上轻轻滑动。
“先生!”
悠久堂急匆匆地走近市泽身边。
“杉尾的公子来了。”
市泽扬了一下下颊,示意知道了,但并没有马上将脸转向悠久堂指的方向。他的视线依然停在刚才欣赏着的“仙山群会”画上。
文子悄悄转过头去。
一位年轻的高个绅士面带微笑走了过来。他并非一人独来,身后有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紧紧相随。她们的衣服色彩鲜艳,如同从后面烘托着青年绅士一般。
杉尾青洋是以现代水墨画坛的泰斗而驰名的杉尾连洋的儿子。他虽年仅二十九岁,但已被公认为连洋的接班人。他实力雄厚,不是靠沾父亲的光,据某评论家说,他一定会后来居上,超过他父亲。
杉尾青洋的容貌具有现代的特点,在局外人看来,根本不像一个水墨画家。他额头白皙,柔软而略鬈的头发,向上拢去,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大眼逗人喜爱。可是女弟子们说,他作画时目光却锋利过人。他打一个轮廓鲜明的脸庞,因此俯首运笔时,从侧面看更显得严峻冷酷。
他的嘴唇总泛着红润,虽然女弟子们私下议论这可能是涂的口红,但实际上这是他生就的本色。如今他红唇微启,微笑着向文子还礼,围在他身后的女弟子们同时将目光she向文子。
“哦,您也来了。”
青洋望着文子微微一笑。
市泽庸亮明知青洋已来到身旁,却故意将脖子伸向玻璃柜,聚jīng会神地观赏着画面。
“市泽先生!”
青洋立即将目光从文子身上挪开,又向市泽紧靠几步,恰如其分地弯腰施礼。
市泽庸亮象是方有察觉的样子,转身向青洋微微点头。
“噢,原来是你啊!”
市泽的寒暄缓慢而稳重。
“上次在S馆失礼了。”
青洋以慡快的语调致了问候。
“啊,你太客气了。”
“估计您今天一定光临这里,于是我也来了。”
“是吗?”
市泽庸亮撩开和服的袖子,将双手背到身后。
“你的学习jīng神一如既往哩!”
“哪里,实在不敢当!”
市泽庸亮飞速看了看聚在青洋身后衣着绚丽的女弟子们。她们一齐施礼。
对此,市泽只以目光还礼,接着问青洋:
“你爸爸可好?”
“是的,很好。”
“那就好了。”
“家父说,久疏问候,让我代他向您致意。”
“啊!”
市泽轻轻点头之后,旋即又将身体转向挂着的下一幅作品。
文子开始有些踌躇,不知跟在两人中的哪一个后面才好,但不久即下了决心,脚步迈向市泽一方。
青洋仰脸对着玻璃柜,像是鉴赏画幅的样子,而眼角却不断观察着市泽庸亮和文子的行动。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饶有兴趣的神情。
4
市泽庸亮让车停在J饭店大门前。守门的男佣走过来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庸亮小心异异地下车,以免毡鞋踩住和服裙子的下摆。这也是他显示高雅的一种姿态。和服和和服裙窸窸作响。
市泽庸亮气宇不凡地穿过大门。前厅里依然熙熙攘攘,宽大舒适的皮椅摆满了大厅。很多客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其中,外国人将近半数。在这充满异国情调的豪华气氛中,许多日本绅士和妇女也显得神情有些异样。
市泽庸亮走向服务台。这里,除了妇女之外,只有市泽一个人身着代表另一时代的和服,因而引起周围人们的注目。他已习惯于在众目睽睽下行动,旁若无人地站在服务台前。
“您回来啦。”
服务员立即从小柜里取出房门钥匙和一个小信封。
“代您接了几个电话。”
市泽接在手中,然后走向电梯。到电梯那边须穿过大厅,他挺胸腆肚缓步而行。他一露面,立即引起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显然他们已认出他是市泽庸亮。他的头像经常登在报纸、杂志上,因此即使没有直接jiāo往,人们也会认识他。
市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无其事地走到电梯门前。四层420号是市泽庸亮一直包租的房间。
他和其他客人一起乘电梯上楼来,该层服务台的女佣向他鞠躬行礼。他走过铺着红地毯的长走廊,将钥匙插进自己房间的锁孔里。在此期间,他始终落落大方,从容不追,即使突然有人将照相机对准他,他也毫无窘相。
整个房间分为会客室和寝室两个部分。会客室对他来说是绝对必要的。他要在这里频繁地会见客人。
会客室里,仅用旅馆的陈设是不够的。于是他又让人从麻布的家里取来一些自己喜欢的摆设,其中有古色古香的黑檀木螺钿花纹的中国式屏风以及瓷壶、佛像等等。
市泽庸亮脱掉和服外褂,坐在软椅上,打开总服务台jiāo来的装有电话记录的信封。
“经营友好会前田理事下午一点三十分来过电话。宪政党冈崎副gān事长下午两点打来电话。葵会的手田良道先生下午两点十五分来过电话。花村jú江女士下午三点零五分打来电话。以上诸位都说等您回来后再来电话。”
市泽庸亮用手指将记录撕碎。记录上的最后那个女人是筑地一家饭馆的老板娘。
今天他已让秘书下午提前回家,只好自己走到电话机前。走动时和服裙子发出轻轻的磨擦声。
“不论哪里来电话,都说我还没有回来。”
他是个大忙人,可是此时此刻已作好迎接久井文子的一切准备。
现在是三点半钟。再过三十分钟,她肯定会来的。
过了一会,真的有人敲门,可是进来的是送红茶来的女佣。按照常规,他一从外面回来,是必须红茶侍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