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最高级别模特赛事先生组前三甲一共出现,身后神态严肃的是他们的经纪人莲礼丝女士,这位女士在经纪人界,号称吸血鬼之花。从三位大帅哥统一着装的拘谨程度来看,自由之身已经不保了…”
顶楼的隐蔽观测处,我俯视着地下的车如流水马如龙,直线电话响起,临时管家果然专业训练有素,极有效率地告诉我,十七辆私家飞机在第三军用机场落地,所有贵宾都将准时出席。
微笑着放下电话,我转身走下天台,距离我的“deadline”还有三个半小时,我要为人世间我唯一想负责任的人做最后一件事。如果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那已经是天意。我们该认命。
关于派对,如沙西娅所说,我一直都是不大抱好感的。尤其是最顶级的社jiāo派对,无非是谁谁谁几个熟人,排好日期去为彼此装点场面,男人的焦点是有哪些女人,女人的焦点是有哪些衣服。归根到底,像我一样的设计师,扮演的角色就是幕后黑手。
既然可以当幕后黑手,为什么要跑去幕前给人看笑话呢。
过去三十年,我成功的保持了一个记录,没有开过派对,没有正经参加过派对,就算是迫不得已,也最多露个脸,记者还没把我帽子式样看清楚,人已经不见了。
因此眼下这个派对,来的阵容分外齐整,情绪也分外激动-――破天荒头一遭啊。
华灯雅乐,纸醉金迷。来宾不愧都是大人物,虽然准备时间仓促,有的gān脆就是从游艇或非洲度假地被我捉将回来的,个个衣装容色,都还是显得优雅熨帖,游刃有余。一反常态穿梭在人群当中,我和这个那个谈笑风生,虽然大家对我的尊容看了数十年,不过之前都是在公众场合,远离三十米,配上闪亮灯光,就是卡西莫多亲来,也是明星一砣,不至失手。现在近距离,每个人都先吓一跳,然后心神不定地跟我聊着咸的甜的,眼睛在我脸上要看不看地溜来溜去,考虑到他们的礼仪教育接受得都很成功,忍到半小时才开始有人问我:“RAY先生,你最近皮肤状况,似乎不大好?”
向我介绍各种私家护理法:“我认识一个香熏师,植物培育法安全有效。”
以及:“死海附近新开发的海泥修复疗养所,不如去休息一下。”
更绝的还有:“整容术有很大突破,尝试一下都不是坏事。”
对所有的建议,我都很有礼貌的点头倾听,回报以适当反应:“真的吗?这样啊?有机会的?值得去试试呢。”
喏,我天生可以适应这些。就像我热爱沙漠里bào热的天气,也可以在零下的酷寒里生存。就像我很快很快,就掌握了在人间活下去的所有准则。
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是另外一码事。
也不是完全没有快乐的事,比如,丽贝卡带着她那对无比可爱的双胞胎过来叫我UNCLE,三个人样子像到不能再像,幸福可以从每根眉毛上飞出来。我再一次确认,当初愿意为她设计祈子的内衣,帮这位为了孩子可以放弃一切名誉地位前途的影后实现毕生夙愿,是做得很对,很值得的一件事。
谈话中途偶尔看表,时钟走到九点三十分,我苦心孤诣安排的高cháo,就要出现。
乐队演奏蓦然停下,灯光聚到一处,所有眼光和疑惑转向同样地方。沙西娅自楼梯上出现。
这时候,我听到满大厅里,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许多张口,露出牙齿,伸出舌头,没有办法恢复正常状态。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裂响,是酒杯自手中落地。
我站在震惊的人群背后,远远看我的沙西娅。金色长发如神之火焰,国色芳华,自聚光灯下,缓缓下梯,是最俗气的富贵桥段,偏偏一千年都有奇效,看那声势夺人,来得风华绝代。
她身上那件礼服,采用了修身无吊带样式,下摆自腰以下,点缀繁复jiāo叉,jīng致皱折凸现奢华况味,长摆结合了鱼尾的优雅与波làng的生动感觉,衬托她肌肤如雪,步步生莲。
而颜色,没有人可以确切说出那是什么颜色,随着她终于步入人群,开始谈笑周旋,每个人眼中的沙西娅,开始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前段我去了滑雪,始终是瑞士的雪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说这句话的男士,年方三十,演艺圈中最出名的钻石王老五,站在沙西娅的对面,开始他拿手的娓娓调情。谈论着自己的滑雪技术如何一日千里之际,沙西娅的礼服正呈现出冰山之上,碧蓝色苍穹的纯净颜色,点缀星光闪烁,那是暗藏在一寸寸工巧皱折中的完美钻石,王老五先生心驰神往,语声渐渐低下,只在这一个空子之间,另一位在旁等候良久的仁兄不失时机,一个箭步便插上了话,道:“去非洲度假,是最近的热点。”
沙西娅无须发一语,只是微笑着转过头去,那位来自中东的酋长之子立刻jīng神一振,滔滔说起金色沙漠上的热带风光,丛林神秘jiāo织远古幽思,如何夺人眼目,言语流泻中,沙西娅随意摆动了一下身体,礼服流线曲折,忽然有了阿波罗手中弓箭般热烈的光芒,四周空气陡然澳热,似瞬间迁移至赤道。
这情形在我眼里,真是亦得意亦辛酸。这礼服颜色的来历,普天下没有第二人知道。它来自我的身体,在皮肤与骨肉之间,有一个极薄的夹层,储藏着人世间无法调配与制造的奇异颜色,能够随着环境的变化自由释放,灵敏程度,甚至可以感应到通过描述而带来的激情。就像现在,沙西娅走去招呼欧洲百货业的头号大亨,对方津津乐道于逐个将全世界知名高尔夫球场打完的目标之际,她闲闲的笑容,便开始变得翠色如水,云远天高。
这种奇异的效果,我心知肚明,而满身被翻箱倒柜了一把之后,上上下下也都在隐隐作疼。不过,当那达王妃走过来和我耳语,我才发现并非只有我在注意如此奇景。
那达王妃,就是沙西娅昨天晚上请求我为她设计丘比特之裙时候,举出的例子之一。
她来自赞比亚,是黑白混血人种,但没有传承到混血儿常有的美貌,却将大多数缺点包揽齐全。
毛孔粗大,皮肤gān燥不堪,五官位置都放得十分勉qiáng。虽然比起丑怪程度比我尚逊色一筹,都算是高段人士了。要是非要以貌配对,我觉得我该和她百年好合,以树立正面榜样。
但她是个温暖博大的女人,安详得令人想在她膝盖上伏下哭泣。
走近我,笑着说:“今天这个派对,是为了你的宝贝沙西娅选意中人吗。”
我看看她,手指上的婚戒低调而华贵,一派大家气度,真是越来越似王室中人了。不答,她继续说话:“那一件礼服,才是你最后的作品吧,只一件,就把你以前所有光荣都可以盖过去了。”
我料不到她可以看那么准,忍不住问一句:“怎么这样说。”
那达王妃不错眼地一直注视着人群中穿梭的沙西娅,口中喃喃数数:“十五,十六,刚才那一种颜色和感觉我说不出是什么,咿,纯黑。”
这时候我的公主,正从两个jiāo头接耳的社jiāo界名媛前走过,以我那么多年的人间生活经验,我绝不相信那两位女士所jiāo流的如何振兴慈善事业,大半可能是对沙西娅的恶语。果然,感应到了她们的怨恨或嫉妒,那件礼服出现最纯净的黑,比夜色和罪恶都要黑,黑得无比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