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达王妃胜利地扬起眉毛,我由衷点头,对她的dòng察力表示由衷钦佩。
想起了多年前她来我的工作室,请我为她设计一件礼服,不需要掩盖她身材的缺点,不需要衬托出她的独特气质,没有任何类似的,常规都听得到的要求。
她说,请让我有尊严,有尊严地去见那些不会喜欢我的人,然后有尊严的退出。如果我有错,只不过是爱了一个我觉得想爱的人。其他全无必要顾及。
如此有骨气的告白,真是令我击节赞赏。而那件礼服,名字就叫做“灰姑娘之蓝”。汇聚了一个平常而有真爱的女子,所能收集到的全部运气。
是第一件慎重给予名字的衣服,是我兑现我曾经诺言的第一步。
我希望她永远珍藏那件衣服,不要丢失,被虫蛀坏,或毁于火灾,然后,可以在王妃的宝座上享受她完美的婚姻,直到生命尽头。
正要把这告诫说给她听,沙西娅忽然向我走过来。*近我的时候,礼服归于无色,幸好我预先做了防备,做了非透明化处理,否则这个时候就要大呼糟糕了。
她显得筋疲力尽,手搭在我手臂上,抱怨:“累死我了,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
一样的话是什么话?
她一贯是那样,微微一耸肩的冷酷:“你真美丽,你今天晚上魅力无穷,你让我目眩神迷,我非常倾慕你。”
都是好话对吗。她显得烦躁:“都是好话,可是都是假话。”
一点没有错。所有颜色都没有办法固定,都像水上的沙,在不断流失,被其他颜色覆盖,混合,驱逐,然后是下一轮的淡化。
意味着,她的美艳绝伦,激起来的仍然是浮浅的情欲,虚荣,一时冲动,或甚至是邪恶之心。这济济一堂之中,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真心当她是宝贝,即使放弃自己一切,也要钟爱她,即使她乱服粗头,也将她视作最后的天使。
这些尘世中的贵人,看多了随尘去土的美色,无论超卓到什么程度,都动摇不了他们的自私之心。
我悲哀地看着沙西娅微微苍白的脸颊,时钟指向十一点,我很快要走了,亲爱的,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谁会让你觉得暖呢。
她垂着眼站在那里,手里的酒杯从头到尾是满满的,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从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估计也不会喜欢吧。想起她守着洗衣机看水波一下一下旋转的神情,我很后悔带她入行。谁知道呢,浮华十年渲染,她骨子里仍然是街道上坐着的小女孩,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只手,握住她,不放开。
她轻声抱怨我:“你为什么要开这样一个派对呢,RAY,你想做什么。”
我感觉有一点泪,出现在我眼角。现实如此残酷,即使我们似乎拥有一切,却也有所想要的一切,永远不会到来。
亲爱的,你身上的礼服,耗尽我几乎毕生的jīng力与活力,它的特别之处,不在式样,不在手工,不在质料,甚至不在那变幻无穷的神奇颜色。
它就是你要的那件“丘比特力量”。可是它的作用,不是让人产生爱情。没有任何魔力,可以让人莫名其妙产生真正的爱情,即使有,也不过是刹那迷惑,过眼烟云。当我邀请那些素来对你仰慕的男士来到这里,当我安排你在人群中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舞来去,当我要求你今天晚上要很乖,很配合,不可以像往常那样远远躲开类似场合,回家睡觉。
是因为我希望,这里有人真心爱你,即使每一个人只有一点点,也会像水流入海一样汇集起来,被吸收到你的礼服上面,当那件衣服最后变成最艳,最纯粹,最深的那种红色,你的一生,丘比特都会庇护。你会得到你的爱情。
而眼下,派对渐渐要散去,有不少人想邀请你去下一场狂欢。而爱情没有出现。
真抱歉,我再也无能为力。虽然这个结果,我很多年前已经dòng察。
留下那尽职的管家去照顾残局,我牵着沙西娅的手,黯然走上楼梯,十一点三十分,我要走了,在那之前,让我最后看你入睡吧,否则,你不会自己关上那盏太明亮的灯。
她顺从地跟在我身边走,走了两个台阶,忽然停下来,急速转身。
“RAY,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基本上,下面那一两百人的声音,你都该蛮熟悉的。”
她却摔开我的手,飞奔下去:“不,是我真正熟悉的声音。”
不明所以,我随着她的步伐看过去,一直看向敞开的大门口,那里的台阶上,站了一个人,半夜三更,还戴着墨镜,浑身上下灰尘仆仆,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在和接待的侍者说着什么。
维纳斯书店的梅尔。他怎么来的。
沙西娅速度无比之快,已经跑近了梅尔身边,我费力穿过人群,跟上去,看到梅尔递给沙西娅一样东西,一个红色的塑料手镯。他来送礼吗,怎么送那么廉价?
却听到他温文尔雅的说:“这是我今天清理书店时候捡到的,你没留给我电话,却在购书卡上留了地址,所以过来送还给你。”
沙西娅雀跃不已:“真太好了,我一直在懊恼呢。”
我上前去一把拉住她:“这是你的吗?塑料的?”
她狠狠瞪我一眼:“这是你买给我的啊,我很小的时候,你带我回家,你在路上买给我的。”
她珍重地戴在手腕上,喃喃说:“这是我最喜爱的。”
梅尔点点头:“是啊,上次你让我摸,说这是你最珍贵的珠宝啊。”
最珍贵的珠宝。要多少钻石,多少翡翠,多少罕有什物,都敌不过那一个塑料的红色手镯。为什么我空和沙西娅相处那么多年,没有注意过。
兀自发怔,沙西娅过去轻轻挽起梅尔:“你满身都是灰,咿,手指流血了,你怎么了。”后者只是微笑,不出声。
旁边一直恭谨侍立的侍者插了一句话:“这位先生大概是一路走来的,对这个区不熟悉,摔了不少跤。”指指门口:“刚才还绊了一下。”
应声,梅尔的耳根为之一红,慌乱地告辞:“送到就好了,晚安,晚安,我要走了。”
却也是同时,我被一道极灿烂的霞光慑住,转头看,沙西娅身上的礼服,在瞬间放she出不可一世的狂热艳色,那样惊世骇俗的鲜红,衬着她嘴角边一半心疼,一半心动的笑容,生生就是一只浴火的凤凰。
所有能看的人都在看,都在惊奇赞叹,而唯一不能看的那个人,安然将脸对着沙西娅所站立的方向,她穿的是什么,模样如何,是不是在人间颠倒终生的尤物,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豁出去自己安危,跋涉冒险,为的是这女孩子的一点放心。对沙西娅来说,这就足够了。
时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快要来不及了。我紧紧拥抱了沙西娅一下,对着客厅中大喊了一声:“再见。”冲下台阶就开始跑,身后穿来沙西娅惊诧地喊叫:“RAY,RAY,爸爸,爸爸,你去哪里。”
她叫我什么?爸爸?嗯,人间最后的收尾是这样,算是很完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