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20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总督想得真远。”罗龙文说:“我只想眼前。能让明山在出海以前,享几天艳福,就很不错了。”

  “何出此言?”胡宗宪问:“莫非你真的觉得事已无可挽回。”

  “旁人只能帮忙,关键是在王翠翘身上。如果她自己愿意进相府,旁人着急,岂非多余?”

  此言一出,两胡不由得都愣住了!眼中惊疑不止,并带着些质问的神色,希望罗龙文有进一步的解释。

  而罗龙文不愿再多说一句,于是胡宗宪不能不问了:“你是说,王翠翘别有用心?是贪图富贵呢?还是另有不测之意?”

  罗龙文沉吟半晌,点点头说:“我想,是另有不测之意。”“什么不测之意?”胡元规大声相问。

  胡宗宪与罗龙文都不作声。他们对胡元规这一问,有着相同的想法: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胡元规如果不能意会,就只好让他纳闷了。

  胡元规毕竟亦是非常机敏的人,见此光景,知道其中必有不便形之于口舌的苦衷,那就只好猜了。要猜,当然往出乎常情的所谓“不测”方面去猜。人之不测,无非旦夕祸福,而祸福莫大于生死关头;循此途径去琢磨,一下就猜中了。

  “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他急于求证,而在这个场合又无须顾忌,所以率直问道:“翠翘是想借严府的势力报仇?”

  语声未终,罗龙文已以指撮唇,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显然的,这是肯定他已猜中的表示。

  “啊!”胡宗宪乱以他语:“喝酒,喝酒!不必想得太多。”

  话虽如此,等设酌小饮时,仍旧是他先谈此事。不过,所谈的不甚紧要,只殷殷关注,要尽量让徐海出海以前,能过几天温馨旖旎的日子。

  “翠翘作何打算,现在无法问,也不必问。我们只照她的话做好了。”胡宗宪说:“请你们两位转告:第一、她认为怎么样才能让明山高兴,就怎么做。要钱要什么的,不必顾虑。第二、我亦赞成明山早早出海,应该如何安排,请小华费心。”

  “是了!”罗龙文说:“我会安排。”

  到了嘉兴,最感到惊异的不是徐海,而是阿狗。

  他的惊异,不是因为徐海忽然有了新居,而是王翠翘居然能躲过一场灾难。当然,当着徐海他不便动问,只是暗中加几分注意,特别是王翠翘语言神态,希望能有所发现,可以解消他心中的疑团。

  结果,疑团不但不曾解消,反而加深了。因为他找不出她有这样高兴的理由——她,浓妆艳抹,笑容不断,引导徐海和他看新居时,絮絮不断地指点陈设布置,那种得意的神情,近乎浅薄。在他的印象中,她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一反常态?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他脑中。

  徐海却丝毫不觉有何可怀疑之处。惊喜不暇,连赵文华跟她如何“道谢”,都不曾问。只是一遍一遍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掌,要弄清楚眼前所见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梦境?

  “好象不是做梦。”他向王翠翘说:“你掐我一把看!看我痛不痛?”

  “傻话!”王翠翘说:“你怎么会想到是梦?”

  “我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梦见有一个自己的家。如今果然有了!而且好象比梦中的还好。”

  “本来嘛,人生如梦,不必认真。想穿了,就会珍惜眼前。阿海,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过几天舒服日子,替将来多留下一点回忆。”

  “一上船,我就会想。想过去,想将来。”徐海心旷神怡地说:“想你,也想儿子。”

  “你要想儿子,最好另外娶一个。”王翠翘这样回答,神岂不象说笑话。

  因为如此,徐海不能一笑置之,立即问说:“为什么?”

  “我不会有孩子。”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有缘故的。可是即令是过去有夫妇之实,如今更有夫妻之名,她还是觉得羞于出口,只含含湖湖地答说:“将来你就知道了。”

  徐海不免怏怏,不过,很快地就丢开了。生男育女是件大事,她何以不会有孩子的原因,他自然感到关切,只是他觉得暂时不去追究是比较高明的办法。否则,追问不得要领,徒然损害了眼前欢洽的心境和气氛。

  “你这趟要去多少日子?”王翠翘问。

  “恐怕日子不会短。”徐海说:“我要一劳永逸!这一趟去,把汪直的事,完全安排好;如果中间还有需要回来接头的事,我叫他另外派人来。这样,我就好在五岛帮他料理一切。”

  “怎么?汪直还有很麻烦的事,要你帮他料理。”

  “不是麻烦,是琐碎。汪直在那里多年,搞的花样很多,关系很复杂,不能说走就走。”徐海停了一下又说:“我这趟去,是双方面的责任。一方面要对得起汪直,不能让他投了过来,是落入一个陷阱,这一点,我现在相信胡总督确有诚意,不会害我对不起汪直。”

  “另一方面呢?要对得起胡总督,不能让汪直投了过来又翻复。是不是?”

  “你真聪明!”徐海笑容满面握着她的手:“我的心肝肺腑,你好像都看得见似的。”

  “不要恭维我了。”王翠翘又问:“这跟你帮汪直料理一切,又有什么关连呢?”

  “怎么没有关连?我帮他料理得清清楚楚,就是斩断他在日本的所有关系,绝了他的后路,省得他有翻复之心。同时,我跟他始终在一起,就可以暗中监视他;如果中途一回来,他在那里另外有了布置,我怎么知道。”

  “这该我恭维你了!”王翠翘笑道:“怪不得他们非请你去不可,你果然比他们行!”

  “这是我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全始全终,当然要拿些本事来,办得起漂亮亮、圆圆满满。”

  “怎叫最后一趟为公家出力?将来不再管公家的事?”

  “管得还不够?”徐海拉长了声音说:“够了!”

  “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回家来陪你,抱孩子。”

  “好有出息!”王翠翘故意笑他,随又正一正颜色说道:“你好象希望有一个孩子。”

  “一个?不够,不够!越多越好!”

  语声未终,人影出现,领头的是罗龙文,殿后的是胡元规,中间一位却是不速之客——总督胡宗宪,轻裘缓带,意态十分潇洒。

  “啊!”徐海客气地说:“不恭之至。”

  “我们来闹新房。”胡宗宪微笑着说:“嫂子呢?”

  这个称呼,使徐海与王翠翘都深感意外,但所指的人决不会错,为了遮掩,未及为胡宗宪所见的王翠翘,闪身出现,深深万福,口中说道:“总督的称呼,实在不敢当,敬谨奉璧。”

  “四海之内皆弟兄。明山是我的患难之jiāo,他明媒而待正娶的嫡室,又是陆太婆的义女,我不叫你嫂子叫什么?”“这,这——”一向语言便络的王翠翘,竟变得口舌笨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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