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有个管摘录案由的小吏,是工部侍郎赵文华的耳目,每天都要见他一面,报告各省大小事故。赵文华听说张经有此一奏,突生灵感,认为自己打开困境的机会到了。

  原来赵文华最近遭遇了一件拂逆之事,差一点为严嵩所逐——他是浙江慈溪人,而年轻时却在京师国子监读书,国子监的长官名为“祭酒”,当时的祭酒,正是严嵩,很赏识赵文华的才gān。因此,结下了日后láng狈为jian的因由。

  嘉靖八年,赵文华中了进士,授职刑部主事。gān到第五年上逢到考绩的年分,京官的考绩,名为“京察”,6年一次,逢巳与亥的年分举行。赵文华所得的考语是“浮躁”,降官山东东坡州同知。做了五六年,很搜括了一些银子,宦囊既丰,派人上京活动。平时严嵩已经入阁拜相,正要帮手,而且又受了一笔重礼,便将赵调为京官,赵文华亦刻意奉承严嵩、严世蕃父子,拜在严嵩的欧阳夫人膝下,列为义子。

  由于严嵩的大力提拔,赵文华很快地当到了通政使,成为严嵩的耳目,内外臣工有弹劾严嵩的章奏,他总是一面搁压,一面通知严嵩,须作弥缝之计。为此,严嵩亦很宠爱这个gān儿子,保荐他升任工部侍郎。

  到了这一步,赵文华认为羽毛已经丰满,应该自己创一番局面了。于是秘密定下进行的步骤,第一步是上结至知,用重金访求。买到一张药酒的方子,如法pào制,献于皇帝。他在奏章中说:这种酒叫“百花酒”,他的老师严嵩,年逾七十而jīng神矍铄,就是服了百花酒所得的效验。

  在西苑修道乞长生的皇帝,很欣赏百花酒。想到严嵩因为饮此酒而老寿,想跟他印证经验,便写了一张手谕,说明缘由,附着赵文华的原奏,派个小太监去问严嵩。

  严嵩大惊!根本不知什么叫百花酒?从未服过,不明它的效用,如何回奏?

  万般天奈,唯有据实奏复,说是“臣生气不近药饵。犬马之寿,诚不知何以然?”皇帝看答复如此,也就丢开在一边了。

  严嵩却是越想越自危。因为他深知皇帝的性情,小心眼特多,如果修道之余,考查臣下,以为严嵩既有这样延年益寿的好药酒,不孝敬皇上而独自享用,这算是哪一门子忠臣?如是一怒之下,随便借个缘由,加以谴责,自己连怎么得罪了皇帝都不知道,岂不可怕?

  于此可见,赵文华故意撒这个谎,是有意陷害。忘恩负义,yīn险卑鄙到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时便派人将赵文华唤到内阁,要问个明白。

  “赵文华!”严嵩连名带姓地喊。

  赵文华一听这语气,便知不妙:“普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地应声:“文华在!”

  “你献了什么东西给皇上?”

  “没有。”赵文华只有硬赖了。

  “这是什么?”严嵩将他的原奏,从袖中掏了出来,“你是什么意思?我那里服过什么‘百花酒’?你瞎造谣言,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你还要脑袋不要?”

  赵文华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认错。严嵩不理,只管自己大骂,他的中气很足,越骂越起劲,以致惊动了同在内阁的徐阶、李本,说好说歹打圆场,才将严嵩的怒气,稍稍压了下去。

  此时的赵文华已经气不可抑,徐阶动了恻隐之心,便劝严嵩:“相爷,叫他走吧!”

  严嵩点点头,转脸向赵文华喝一声:“滚!”

  谁知赵文华却还赖着不肯走,哀声叫道:“gān爹——”

  一语未终,为严嵩bào声打断,“谁是你gān爹?”他向值堂的小吏吩咐:“把他拉出去!以后不准他来。”

  赵文华不敢再放赖,委委屈屈地出了内阁,láng狈而回。自知这一靠山靠不住,则群起而攻,将有家奇人亡之祸。彷徨终夜,决定走内线去求情。

  于是,通过严世蕃的关系,见到了欧阳夫人,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痛悔乞怜。欧阳夫人终于也心软了,答应替他设法转圜。

  严嵩是住在西苑的,一个月才回府一趟。到了那一天,照例举行家宴,老夫妇俩并排上坐,由矮胖而瞎一只眼睛的严世蕃领头敬酒。照平时的情况,其次就该轮着赵文华上前,而这天自然不见踪影了。

  于是,欧阳夫人便故意问道:“今天阖家团聚,怎么独独文华不来?”

  “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严嵩骂道:“他怎么敢来?”

  “咦!”欧阳夫人又故作惊讶状道:“你又骂了他?”

  “岂止骂他,我要杀了他,这个畜生,枭獍不如!”

  接着,便细道缘由,严世藩在旁心想,倒要看欧阳夫人如何解“老相公”的怒气。

  “老相公,”欧阳夫人道“何苦生这么大的气?老相公当年在钤山善养浩然之气,没有想到你竟只是说说而已!”

  “凡事看得破,独独这件事让我忿气难消。”

  “文华不过一句话的错,就被你骂得狗血喷头,又不准他进府团聚。我看,”欧阳夫人停了又说道:“比这再大的气,你也曾受过。”

  这是指他受夏言的气,严嵩当首辅的时候,架子很大。有一次严嵩设席宴请大臣,投递请客的书启,竟漏掉了夏言,严嵩发觉了,便在门外婆上红毡条,派人催请,夏言见他至诚如此,等严嵩三请四催,直至上灯方到。入席不久即离座,原轿回府。不久赵文华联络锦衣卫陆柄攻倒夏言,赵文华功不可没。

  “那样的气,如今是否不记得了?”欧阳夫人言道。于是严嵩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了。

  善观丈夫气色的欧阳夫人,随即重重咳嗽一声。这是一个暗号,赵文华早就贿赂了严府的下人,许他藏匿在廊下僻处,听得欧阳夫人的招呼,随即闪身出现,入厅便跪,一跪便哭。

  “算了,老相公!”欧阳夫人又劝,“儿女总有犯错的时候,要打要骂都不妨,总不能撵出去。文华若是受了人的欺侮,也丢你的脸。”

  严嵩无奈,只好崩着脸说一声:“起来!”

  赵文华听得这两个字,如逢皇恩大赦,站起身来,换了一副神态,“gān爹长,gān爹短”地陪不是,又自己打自己的脸骂“该死。”严嵩纵有余怒,亦不能不假以词色。

  话虽如此,恩遇大不如前。赵文华非常清楚,他们这义父义子是势利的结合,能做件事既可有助于巩固严嵩的君宠,又能有助于相府库藏的增加,那样才能尽释前嫌,格外得宠。

  这件事,眼前就能做了!千载良机,万不可失。当夜便跟严世蕃商议停当,次日一早,奏上一本。

  这一本是为了倭患猖獗,建议七事。第一件便投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之所好,建议遣派官员到江yīn、常熟之间,望海遥祭海神;其次是命地方官遇有bào露的尸骨,必须掩埋,以期泽及枯骨,而得yīn助。

  第三件是增募水军;第四件是,苏州、松江、镇江一带的民田规定,一夫拥有百亩以上者,加重田赋,并预征官田赋税3年。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4/21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