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第五件,征募富家尽力输财,报效国家,等倭患平后,论功行赏;第六件,遣派重臣督师;最后一件,予通番旧党以及海盗、盐枭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有改过悔罪,并愿效力的确实证明,不妨先予以适当的名义,责成其人侦察贼情,甚至投贼“卧底”作策反的内应。

  这道奏疏,关乎运务,当然发jiāo兵部审议,奏复取旨。明朝的兵部尚书,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做“本兵”,既可以调兵遣将,亦可以视师督阵,集军政、军令大权一身,是六部中与吏部尚书同为关系紧要的重臣。因此选用兵部尚书的资格较严,膺选的当然也应该是第一流的人才。

  可是聂豹其实没有什么长处。他的官运亨通是因为占了两个便宜:首辅严嵩的同乡、次辅徐阶的老师。有此两位阁老照应,加以凡有捷报,他都归美于皇帝的修玄,能获上天佑护,所以一直顺顺利利。

  久而久之,皇帝却看出来了,此人是碌碌庸才。尤其当此北有俺答,南有倭寇,局势相当严重之际,聂豹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对他不免失望。最糟的是,他还不能采纳人家的办法——赵文华所陈的七事,自然有可采之处;而聂豹认为都是空话,一无可取。

  复奏送到西苑,皇帝震怒,降旨诘责:聂豹慌了手脚,自我转圜,认为五事可采,其中“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课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势必得罪在籍的乡绅豪qiáng,“遣重臣督师”则怕张经心里不高兴。所以聂豹仍旧不能同意。

  皇帝的看法恰好相反,征重赋是为了筹饷,足食足兵,方能师出有功。而遣重臣可以表示皇帝重视东南军务,激励将士用命。聂豹对这两件事,竟看不出它的重要,实在太差劲了,一怒之下,撤换了兵部尚书。

  赵文华所奏的7件事,当然全都采纳;而且接受严嵩的建议,即派赵文华祭告海神,事毕在浙江督师。

  在江yīn望海遥祭,祷祝了海神,赵文华兴匆匆地到了杭州;船一靠岸,便不高兴,“接官亭”外并无总督的仪仗,显见得张经并未来迎接。

  来接的是李天宠,颜色也是淡淡的,他说,总督因为有紧要公务,不能来接。接着递上张经的一分请柬,是第二天下午,为赵文华设宴接风。

  赵文华大为恼火,到了公馆,一个人坐着生闷气,心里只是在想,如何想个法子,摆布张经,出口恶气,也立个下马威。

  就这当儿,门官递进来一个手本,说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来拜。手本上附有履历,胡宗宪字汝贞,绩溪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做过山东益都、浙江余姚的知县,不久以前由宣化、大同巡按御史,调到浙江。

  “我哪有功夫见他!”赵文华将手本往桌上一丢。

  不见就得退回手本。当门官将要退出时,赵文华忽然心中一动,立刻发觉自己错了。在这遭受冷落的时候,难得有人来求见,不管他的来意如何,这分仿佛雪中送炭的情分总是可感的。何况,自己要摆布张经,便得先打听张经的情形,此人之来,岂非天假其便?

  “慢着!”他急急喊道,“把手本给我,请胡巡按书房相见。”

  一请到书房,全副公服的胡宗宪,要行下属见长官的“堂参”大礼,却为赵文华坚决地辞谢了,他的理由是,第一,彼此并无统属的关系;第二,他穿着便衣,又在书房,不宜行堂参之礼。其实,这都不是理由,他所以这样做,是要表示优遇胡宗宪,拿他当朋友而非部属看待。

  胡宗宪当然也明白。他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这样的待遇,才可以作进一步的深谈——他跟赵文华的境遇略相仿佛,亦是受了张经的冷落。在没有部督、巡抚的省分,巡按御史威风凛凛,无所不管。有了总督与巡抚,他们兼着右都御史与右金都御史的衔头,不但接管了他的一部分职权,而且对他还可以直接指挥。为此,胡宗宪深感委屈,想借赵文华的力量,争回失去的权力。倘或不能,至少也得设法通过赵文华的关系,让张经能够采纳他对防倭的主张。

  他的主张是剿抚兼施。而张经专主攻剿,因而不理他的建议。至于赵文华,所奏七事的最后一件,与他的主张相合,相信必能谈得投机。当然,深谈之前,必先灌灌米汤。

  “大人的奏疏,我已经从邸抄中拜读了。真正经天纬地的宏猷!宗宪回环诵读,越读越心折,实在不能不拜服。”

  这一盏米汤稠得化不开,赵文华喜孜孜地问道:“原来你已经读过我的原奏。”

  “是!”胡宗宪朗朗然地,将赵文华的奏疏背了一遍——也亏得他有那分qiáng记的功夫,居然只字不误。

  “老弟,老弟!”赵文华顿生知遇之感,激动地打断他的声音,“你不必再背了!我知道,我知道。且请更衣,我们好好谈一谈。”

  胡宗宪没有带便衣,赵文华便教人将自己新装一件大红紵丝薄棉袍取了来,为他更换官服。同时吩咐厨房多备宵夜的食物,竟似要作长夜之饮的光景。

  “老弟台,”赵文华毫不掩饰他对张经的不满,“皇上命我到浙江来督师,你想想我是什么身分!”他称张经的别号说:“张廷彝竟这等慢待我,真不知他其心何居?”

  “是!”胡宗宪答说,“我亦替大人不起。只有请大人忍耐,看在他是老前辈的分上,担待一二。”

  “他要摆老前辈的架子,我偏不卖他的帐!”赵文华紧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老弟,你跟我说一说,张廷彝在这里gān了些什么?”

  “莫测高深!”胡宗宪作个无可奈何之状,“但见督部席不暇暖,今天阅兵,明天看防务,仅仪道途,也够辛劳的了。”

  语含讥刺,赵文华心想,看来他对张经亦颇不满,不妨跟他共心腹。转念又想,世途险忁,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张经意存猜忌,特地派他来侦伺动静,甚至“卧底”,亦未可知,自己不可冒失。

  这样一想,口头便谨慎了,“张廷彝就是架子大些。”他说,“论才长是不错的,经略两广,gān得有声有色,很得士官的信服。朝廷征西南láng土兵而以张廷彝主持全局,因事择人,是很高明的一着。”

  胡宗宪愕然,何以口风一变?细想一想,恍然大悟,赵文华是心存疑忌,有意试探。这也难怪,彼此初见,没有jiāo浅而言深的道理。

  不过,双方地位不同,只许他出语试探,不许自己试探他。而且亦不必亟亟于表见,只要殷勤相待,诚意自见,就会一天比一天来得信任。

  于是他只谈谈风土人情,看赵文华有些意兴阑珊了,便即问道:“大人行馆寂寞,不知如何消遣长夜?”

  “有什么好消遣的?无非一个人吃闷酒。”赵文华忽然问道,“可有什么驱睡魔的奇书怪书?”

  何谓奇书怪书?胡宗宪不甚明白,不过想来总是些有费脑筋而可以奇闷的闲书,因而答说:“近日坊间就出了几部稗官说部,情节新奇,文笔甚细,略可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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