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说:“我们的汉语中,有不少词是近代才从西语中译过来的。某些西语本身是多意的,我们的汉字往往也是多意的。多意转变为多意,其多意性就更一言难尽了。不深想,似乎人人都明白,一认真,又似乎不那么明白了。公平就是这样一个词,按我们社会学者的理解,它是公正平衡的意思,而不是公正平等的意思。一个社会在它的财富分配方面,首先要公正。公正就是反对以权谋私等等不择手段的敛财行径,平衡才是社会财富分配的国家原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就是不平衡的现象。不平衡还不改,那就非得靠革命来改不可了。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是不平等现象。这种不平等,还会继续下去。哪儿来那么多罗绮,连养蚕人身上也常穿呀!
“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在社会财富分配方面是平等的。最低工资标准恰恰证明不平等的存在。但是连最低工资标准都没有的话,那就更没平等可言了。平衡的思想不是推广平等的思想,而是怎样提高平衡机制的思想。穷人不可以任其贫穷下去,任其贫穷下去,平衡就倾斜了,社会就不稳定了。富人不可以任其富者通吃,那样一来穷人更多了,更穷了,平衡也不可持续了,社会也不稳定了。有些人,别人一讲公平,他就跳,就指责别人要搞平均主义,要回到吃大锅饭的老路上去。这种人,不敢说有一个算一个,却十之八九是社会财富分配不平衡情况下的既得利益者。养蚕人整天穿罗绮,就养不了蚕了。但养蚕人如果衣裳补丁连补丁,如果他们的孩子也一年到头只能穿破衣烂衫,而且上不起学,而且全家如果有个人病了,以后的日子就天塌地陷了,他们在城里看到那些遍身罗绮者一掷千金,又怎么能不归来泪满襟?党中央国务院出台一项项三农政策,低保政策,东西部大开发政策,就是要使伤心流泪人再不归来泪满襟。我们的任务那就是,为省里出台同样的政策拿出可行性报告,徐大姐,李组长,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要不我六十多岁了,下一届也不当政协委员了,还离开省城跑这么远来gān什么呢?”
李一泓点点头,没说话,沉思。等小陆吸完烟,大家钻进面包车又上路了。
半天后,面包车驶入一座县城。县城边缘地带车辆塞杂,摊chuáng遍设,情形混乱。除了张铭,其他三个人不是睡着了,就是在静静地看着窗外。等面包车驶入县城中心,街道及街道两旁的商家店铺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面包车停在一家饭店前,李一泓四人下了车,被侍迎小姐拉客似的请了进去。
小张接过菜谱,正在翻看,猛听楼上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叫喊:“放开我!我不做了!救命!救命呀!”
李一泓、徐大姐和小陆都吃惊地愣住了。小张一下子站起来,习惯地将一只手探向腰后……
政协委员 十八
包厢外走廊里传来男人的骂声:“怎么?都脱光了还不许摸摸呀!老子的钱不能白花!叫你们管事儿的来!”
女子的哭叫声:“那你也不能哪儿都摸!你gān脆把我当众qiángjian了算啦!”
啪!啪!——扇耳光的声音。
女人哭嚷:“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呀!”
“常有的事也得有人管管!”李一泓站了起来。
“会有人管,会有人管,哪会没人管呢!”跑堂的依旧堵在门口。
张铭不动声色然而威严地说:“你躲开。”
徐大姐和小陆也都站了起来,跑堂的不得不躲开了。
张铭刚一打开门,见两个男人从门外跑过。
张铭忽然一下子来了个大转身,李一泓也一下子从门前退开了。徐大姐和小陆看到一个几乎全luǒ的姑娘,怀抱些衣服,被另一个男人推着从门前匆匆而过。
吃完饭后,四个人又继续上路。面包车已经出了县城,李一泓忽然对张铭说:“停车!”
面包车靠路边停住了,李一泓头也不回地问:“徐大姐,陆博士,我想……我想把刚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你们两位同意不?”
“同意!”小陆立马表态。
“我也有这想法。”徐大姐也同意。
几个人在县城内找了家宾馆住下,李一泓在阳台上打手机:“chūn梅,你一直陪你妹住吧?好女儿,那爸就放心了,我们今晚要在一个县城过夜。”
“素素很乖,有我陪着住,一切爸都放心吧!我哥我嫂子也来过一次,他们也挺好的,和村里人的关系也恢复正常了。”在安庆市某饭店内,chūn梅在接手机,老板唐之风和huáng院长静悄悄地看着她。
李一泓合上手机,站在宾馆的阳台上发呆。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李一泓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那个弹棉花的年轻人——宋chūn树,穿一套杂役制服。
二人都愣住了,宋chūn树惊喜地说:“李大叔!”
“怎么会是你?”李一泓把宋chūn树让进房间关上了门,奇怪地打量他。
“我……我……我好惨啊我!” 宋chūn树一下子贴墙蹲下,双手抱头,哭了,却又不敢大声哭,压抑的哭声更加使人听不得。
“别这样,别这样。摊上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说。”李一泓将宋chūn树扯起,引到沙发那儿,让他坐下。接着,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又有人敲门,李一泓起身去开门,是徐大姐。
“怎么,刚住下就有客人了?”徐大姐问。
“不是,他给我这房间修马桶。你进来吧大姐。”
徐大姐进入房间,宋chūn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侧转身,又用手里的纸巾擦眼,惹得徐大姐疑惑地看着李一泓。
“没想到他是熟人,他正讲他到此地来找他妹妹的事。”李一泓解释道。
“我,我还是先修马桶吧!”
“大姐,您坐沙发,我坐chuáng上。您陪我听他讲,也许是我们都该了解的事。”
徐大姐款款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温和地望着年轻人。
“我妹她,不知从哪儿看到了一些小广告,说此地招‘陪酒女郎’,挣不少钱。我妹从小就喝过酒,而且是白酒,连喝几盅没事儿。我家人天生那样儿,她就觉得自己能当‘陪酒女郎’,瞒着我和她嫂子,偷偷跑来此地。头几个月,还给我们寄过钱。后来,不但不寄钱了,连音讯也没了。再后来,我就听说,这地方,专有一类女孩子,是靠陪男人喝花酒挣钱的。”
李一泓不禁和徐大姐对视一眼,徐大姐示意李一泓给宋chūn树倒杯水。
李一泓倒了杯水递给宋chūn树:“喝口水,别急,慢慢讲。”
“我怕总台那儿嫌我耽误的工夫太长。”宋chūn树担心地说。
“放心,在我们这儿,不会有人责怪人。”徐大姐安慰他。
“我记得,你是吸烟的。”
“我兜里有,在你这儿,不敢吸。”
“没事儿。想吸就吸吧。那,我陪你吸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