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6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在座的县政协委员们纷纷点头。

  李一泓说:“我们也预料得到,大家协助起来未必会很顺利。但是,为了将疑点多多的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确实需要我们两省的各级委员同志携起手来。关乎省界两边百姓利益的事,我们把它调查清楚了,将危害根除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们考虑到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有限,又不愿太过于使你们为难。总之,我们的心情是很矛盾的。”

  一位县政协委员坦诚地说:“顺利肯定是不会太顺利。正如李一泓委员刚才讲的,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确实有限。但既然我们省委和省政协支持我们,我们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另一位县政协委员说:“刚才介绍情况的时候不是说,那个关某人有很大的权力背景吗?如果我们将问题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到头来奈何不了人家呢?或者,人家留下一堆烂事儿,拍拍屁股走了,那我们怎么办?这种结果也不是不可能啊。真那样,我们中谁又敢到北京去问责呢?”

  “我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大姐身上。

  徐大姐严肃地说:“北京既然是权力中心,那就更不可以藏污纳垢。不管案子靠的是一棵什么样的大树,他把危害人民利益的坏事做在哪儿了,他就休想赖账。你们老大姐下一届就不是政协委员了,我要把解决好这一桩事,当成我在这届期间必须为老百姓讨回公道的事来做。如果我们调查出确有肮脏的权钱jiāo易,你们老大姐就是搭赔了这一条老命,也要把权钱jiāo易的网给他撕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但是我可以发动全国政协的许多委员。”

  气氛因徐大姐的一番话而显得肃穆,会议室里的灯仿佛一下亮了许多。

  小陆说:“我也提醒一点,陪同我们的省公安局的张警官判断,山里可能在非法开采提炼硝酸,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碱。有些地区的土壤或山体先天富含硝酸,提炼出来的工业用碱,洗衣粉厂、肥皂厂也大量需要。非法开采和提炼,等于是无本生产。咱们姑且不论合法还是非法,但假如已经秘密开采多年了,那么有的山体恐怕已经中空了。秋雨季节眼看就要来了,万一……”

  一声低沉的闷雷在天空中炸响,一阵风扑入会议室——窗帘被chuī得飘了起来,挂历被chuī得哗哗响。

  刚关上窗户,说时迟,那时快,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

  有人开玩笑说:“陆委员成了赛诸葛了,你是不是能掐会算啊?”

  会议室的门开了,李一泓他们走出,与庄主席和县政协委员们握手告别。

  第二天早上,李一泓四人和庄主席、肖副院长在县宾馆大堂里作最后的告别,双方已握过手,依依不舍地互相望着。

  李一泓忍不住与庄主席拥抱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了。”

  庄主席笑笑:“那就别说了。”

  庄主席忍不住也与张铭拥抱,嘱咐:“下这么大雨,你们还非走不可,路上当心。”

  “我会的……”

  徐大姐和小陆也忍不住与肖副院长拥抱。

  天下的筵席终究是要散的,何况这本就不是筵席。庄主席和肖院长撑着伞,将李一泓他们送上停在门口的面包车,面包车缓缓启动,一头扎进了弥天漫地的大雨中。

  面包车缓缓停住了,李一泓睁开眼睛:“小张,gān吗停车?”

  “不是。”张铭回头看着李一泓又说,“刚才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您还是叫醒徐大姐吧。”

  徐大姐也睁开了眼睛,问:“怎么回事?”

  “小张觉得会发生地震。”小陆说。

  “说不清楚,一种直觉吧。”张铭从后望镜中发现了更可怕的情形——一股汹涌的泥石流翻滚而来,张铭大惊失色:“不好!都坐稳。”

  面包车豹子似的向前蹿去,沙土路是一条下坡路,泥石流巨蟒似的穷追不舍追,所到之处,树倒草没。

  面包车开到一处河滩陷住了。泥石流也追赶到了那儿,但毕竟两旁开阔,泥石流迅速漫延。

  张铭跳下车,从外边打开车门,李一泓扶徐大姐下了车。张铭一转身,弯腰背起徐大姐,趟水向河对岸跑去。

  居高临下望去,呈现在四人眼前的情形惨不忍睹——整个一个村子都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泥石流冲毁了,房歪屋塌。远处树丛后边,小学校那一杆高悬着国旗的旗杆仍直立着,国旗在雨中静垂着。

  村子里,这里是哭泣的孩子和妇女,那里是发呆的少年和老人,都睁着一双双眼睛目光茫然地从四面八方望着李一泓他们。

  李一泓不停地问:

  “你们老村长呢?”

  “看到你们老村长了吗?”

  “你们老村长在哪儿?”

  没人回答,只有人摇头。

  小陆问一个孩子:“孩子,哪儿有水?”

  那孩子和她一样,也满脸是泥点子,已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举手一指:“那儿。”

  小陆扭头看去,孩子指的是泥地中的一汪水。小陆摸了孩子的头一下,又问:“阿姨说的是gān净点儿的水。”

  孩子回头看了看站在被冲倒的木栅栏旁的一位少女:“问我姐。”

  那少女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我家里还有水。”

  两个孩子的家里是没被冲毁的家园之一,但是从门口直到外边,院子里遍布泥石流过后的泥浆,一只jī和一只鸭被泥浆陷住了,只露出竭力伸长的颈和头,向人求救地“咯咯”、“嘎嘎”叫。

  小陆问徐大姐:“大姐,想洗洗脸不?”

  “脸洗不洗无所谓了,倒是想喝几口水。”

  她俩相互搀扶着,淌着没过小腿的泥浆往姐弟俩的家门走去。

  一口猪陷在大泥坑里,张铭和一名妇女各拽一只猪耳朵,费劲儿地将猪拖出泥坑。他转身找委员们,却见小陆和徐大姐已经淌到了那人家的门口。

  “叔叔。”

  张铭望向那个孩子。

  “我想回家,我今天刚换上的新鞋。”

  张铭一言不发,将孩子夹起来,往院子里便走,趟过院子里的泥浆,将孩子放在家门内。

  一名少女说:“叔叔,求你也救救我家的jī和鸭吧!

  张铭又走过去,一手拎着鸭脖子,一手拎着jī脖子,将它们拎起,也放到了屋里。”

  屋里,男孩子已脱下了鞋,在盆中刷洗。

  小陆对徐大姐夸道:“真是好孩子。”

  徐大姐问少女:“你几岁了呀?”

  “十七了。”

  “快是大姑娘了,初几了?”

  “没上中学。”少女惭愧地蹲下,轻轻推开弟弟,替弟弟刷洗鞋子。

  小陆忍不住问:“为什么?”

  “爸妈都在城里打工,那年我弟还小,我得在家看我弟。”

  徐大姐又问:“平时,家里就你和你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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