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泓和小陆对视一眼,小陆说:“那当然我们就很尴尬啰。”
第三位站着的委员按捺不住了:“我说两句,我说两句。他是当过秘书的人,角度不同,你们五组姑且听之就是了。我倒是认为,你们明天不是不可以加进一项汇报内容,但究竟在先在后,要相机行事。如果你们也谈了公务员招聘过程中的不正之风,并且真的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对六组不也等于是鸣锣开道吗?这也挺好啊!”
一位姓孙的委员说:“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说。这一次在省委书记的指示之下,我们政协进行了一次大动作。十个调研组,几十位委员,历时半个多月,几乎对全省贫困地区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调研。材料汇总起来,肯定有几十万字了。可问题是,真能起到什么给贫困地区的百姓带来实际福祉的作用吗?我表示怀疑。包括平德县的事,会不会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呢?”
又一名委员说:“那不行,那绝对不行!你们五组的材料我看了,令人气愤!连我们那县一级的政协主席都变成了那个样子,一方百姓的苦楚还有出头之日吗?如果真的不了了之,我,不当了!”说完,他将手中的材料猛往桌上一摔。
一时间气氛热烈,大家七言八语,发言踊跃……
会议结束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李一泓、徐大姐、小陆三人。显然,听取了一番意见之后,李一泓和小陆反而心中没谱了。
“那位委员跟我熟,是位很好的委员,我俩还发生过激烈的辩论呢。有次我们共同调研,他坚持要把建言两个字,在报告中写成‘谏言’,我不同意,所以就各执一词,进一步发展为争吵,谁也不理谁。他有他的道理,‘谏’字包含坚定不移的意思。他要是认准了一个理,很有种不达目的誓不休的jīng神。这是值得在政协中提倡的。但是‘谏言’毕竟只不过是古代忠臣良将对皇帝和皇家江山的责任。而我们政协委员的责任,不是对任何一个人、几个人的责任。我们的责任是对时代进步和社会进步的责任,建设的‘建’更能体现助推的状态,所以我要和他争。扯远了,他最近的几项提案没太引起重视,他有情绪。政协委员有时也像小孩子,情绪好是一种参政状态,情绪不好可能就是另一种参政状态,包括我也是如此,你们不要太受他的话的影响。”
“大姐,那我们明天……”李一泓还在犹豫不决。
“我猜我还是少数。二比一,可不少数嘛。我也不说服你们了。我觉得有一位委员说得挺好,有时候要换位思考。明天主要是你俩汇报,这是一次难得的提升参政议政水平的机会,你俩还真是得相机行事。”
星期三上午,徐大姐、李一泓和小陆静静等在省委办公大楼的常委会议室里,秘书小莫拉开了门,省委书记刘思毅、吴主席、纪委陈书记,还有四五位省级gān部走了进来。
李一泓三人赶紧站起来,刘思毅边走向座位边说:“坐吧坐吧,互别客气。”
大家都坐下以后,小陆向李一泓耳语:“情况有变,咱们还是只汇报重点吧。”
李一泓没说话,点了几下头。
小陆起身,将材料分发给每一位官员,然后默默归座。徐大姐坐在位子上,表情异常庄重。
“我先开始汇报。我是第五调研组组长李一泓。正如我们在调研材料中所体现的,我们对我省三个偏远穷困的县……”李一泓一边说一边看手中的调研材料。
吴主席说:“一泓委员,材料各位领导回去都会认真看的。重点谈平德县的问题吧。先说说你们对那一场泥石流的发生是怎么看的。”
李一泓放下了材料,他说:“在我省和兄弟省两省jiāo界处发生的那一场泥石流,它绝对不是天灾,而是不折不扣的人祸。造成这一场人祸的人,却根本不是以往愚不可及的,头脑里完全没有环保意识的当地民众。事实上当地民众的头脑中,已经树立起了可喜的环保意识。他们在自己的利益受到环境污染的严重危害时,也四处申诉和抗议过。但他们的申诉之声抗议之声,却被平德县的某些gān部采取种种方式压制下去了。我们用‘某些’一词,是指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而是一个腐败了的gān部群体。这个群体究竟占平德县几套领导班子的多大比例,我们难以统计。但我们估计,比例肯定是相当大的。他们差不多已将平德县,作为他们以权谋私的根据地了。对于两省共十几条死在泥石流中的人命,他们负有不可逃脱的罪行!”
小陆接着说:“平德县的某些领导gān部,对于喝花酒这一种腐化庸俗的社会享乐劣习,采取的完全是置若罔闻的态度,甚至推波助澜,如鱼得水,自己也乐在其中,乐此不疲。表面看,是一般生活小节,而实际上,我们调研组认为,这是一种腐败的策略。他们通过怂恿社会劣习的方式,麻痹和涣散民众的心志。而心智被愚化了的民众,对腐败也就必然丧失了敏感。甚至,最后会连不满的本能都丧失了。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哪里的权力大面积的腐败了,哪里的社会风气必然大面积地腐化,于是产生种种劣习。腐化的社会风气需要权力的认同,腐败了的权力需要腐化的社会风气来掩盖和遮蔽。”
刘思毅对官员们说:“昨天晚上,有人骑着摩托,企图撞击徐大姐和李一泓委员。”
一名官员说:“想必是受人指使了。”
徐大姐慢言慢语地说:“那是肯定的。但却可能和腐败的gān部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事情往往是这样——有人一贯利用权力搞腐败,那么一定有人利用权力形成势力。一贯利用权力搞腐败的人,自以为善于利用社会黑恶势力,又足以驾驭后一种势力。殊不知他们想错了。后一种势力才不会心甘情愿地被权力所利用呢!他们有黑恶势力特有的行为方式。他们一旦觉得有人向他们挑战了,而权力又庇护不了他们了,就必然企图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挽救败局。我们的某些gān部,对官场规律太熟了,对社会规律又太缺乏常识了。我建议,什么时候,让我们的陆委员给官员们补上几堂社会学方面的课。”
吴主席发言说:“有件事我也在这儿说说吧。昨天晚上,平德县政协那位韩主席,在咱们省一位离休老gān部的陪同之下,登门拜访我。”
刘思毅问:“什么动机啊?”
吴主席沉声道:“当面告他们三位委员的状。”
“还主动打上门来了。”刘思毅转脸对纪委陈书记说,“我看,就别让他再回平德了,扣在省城,开始jiāo代问题吧。”
李一泓忽然说:“这我反对!”
霎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他接着说:“我……我在列车上碰到了他,带着老伴,还有孙女。是不是……不要把他扣在省城?”
刘思毅没有立刻回答李一泓,而是叹口气:“唉,有些人啊,究竟是怎么了呢?明明是来执行特殊任务的嘛,那也还是不忘让家人沾点儿光。我猜是住在凯莱斯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