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话,不过,万岁爷看他不要紧,他不能面圣。所以,万岁爷要看,还得亲劳圣驾,而且只能偷偷儿的看。”朱宁又放低了声音谄笑道:“这玩意,还只有偷偷儿看才过瘾。”
皇帝蓦地里记起小时候偷看宫女洗澡的往事,心痒痒地说:“对!要偷看才有味。走!”
“路远得很呢!在京东苏州。”朱宁又迟疑着说,“万岁爷,奴才看算了吧!”
“什么!”皇帝大声问说。
“万岁爷私下出京,虽然不要紧,奴才斗胆保驾。不过,外面知道了不大好。”
“不大好?什么不大好?”
“会上奏疏,噜哩噜嗦说些不中听的话,惹万岁爷生气。”
“那怕什么!我连奏疏都不看,听不见他们噜嗦,还生什么气?”
“那还有一件,万岁爷要依了,奴才方敢保驾到苏州去。”
“你说。”
“万岁爷要乔妆改扮,另外取个名字。这样,才能遮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痛痛快快玩一玩。”
“好!我不穿huáng衣服,衣服上花样不用龙就是。至于名字,”皇帝想了想说,“就叫朱寿好了!”
“万寿无疆!好名字。”朱宁说道:“出了宫,奴才就管万岁爷叫寿大爷。”
“随你叫!”皇帝问道,“什么时候走?最好今晚就动身。”
“那赶不到了,只好在通州歇驾。”
“可以。”
“既然如此,奴才得去安排一下。万岁爷且先吃酒,回头奴才来迎驾。”
于是朱宁匆匆赶到刘瑾那里,告知缘由,同时要求支援,如果皇帝在苏州要人、要钱、要一切意想不到的东西,希望刘瑾一接到信,立即照办。
“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刘瑾的两眼瞪得好大,“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得了?”
“万一出了差错,小宁儿保公公— ”朱宁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而意思是很明显的,万一出了差错,危及乘舆,好比像英宗蒙尘,甚至遇险,只剩“弓剑归来”时,他愿保刘瑾作天子。
这是何等悖逆的话!刘瑾当然要有表示,喝一声:“胡说八道!”可是脸色就像huáng梅天气那样,看着yīn霾密布,倏忽之间,云层里就透出金色光芒来了。
朱宁原是一句戏言,见此光景,心中一惊,暗暗警惕,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了。
刘瑾只当他受了呵斥,不敢作声;少不得略假词色,“要人、要钱、要东西,算不了什么!”他说,“倘或出点什么乱子,可小心我剥你的皮。”
“不会、不会、决不会!”朱宁陪个笑,退后两步,一溜烟走了。
到得玄武门外,奉召上来护驾的锦衣卫官兵,东厂番役,以及五千营的骑兵,总计五百多人,都已到齐,此外是各类执事太监,亦将近上百都在待命。一见朱宁赶到,纷纷前来请示。朱宁虽未带过兵,仗着聪明,部署居然暗合兵法,先派一个得力的助手,率领东厂番役往通州去打前站,又指定五千营的骑兵,一半殿后、一半来回巡逻,以备接应。留下锦衣卫专门护驾前行。这样分派妥贴,方始到宝和店奏请启驾。
“今天只能到通州?”皇帝问。
“是!今天晚上驻驾张家湾。”
“有什么好玩的?”
“有!有!”朱宁诡秘地笑着,“奴才先卖一个关子。”
其实朱宁还不知道有什么新鲜把戏可以为皇帝消遣长夜。所谓“卖个关于”其实是虚晃一枪,他心里在想,张家湾是运河的终点,漕粮存储之地,南来北往的大码头,无奇不有,到那里再为皇帝找“好玩”的花样,也还不迟。
※ ※ ※打前站的太监名叫李和,受命于仓卒之际,要在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之内,准备“行宫”与御膳,以及六七百人的食宿等事宜,可不是一件好应付的差使。不过,李和胸有成竹,并不慌张。
催驾到了张家湾,直奔仓场侍郎衙门— 专管京仓的户部侍郎,名为仓场侍郎,长驻张家湾。
这是个有名的肥缺,李和早就打好了主意,就要着落在这个官儿身上,承办这趟棘手的差使。
“赶快通报张侍郎,接旨!”
门上一听“接旨”二字,不敢怠慢,转身往签押房直奔。仓场侍郎张一义得报,不免诧异。“怎会有圣旨下给我?”他说,“向来有上谕都是户部转来的。”
“不会错误!领头的太监,还带着好些‘白靴校尉’。”
一听有东厂的“白靴校尉”,张一义魂飞天外,说一声:“我命休矣!罢###Z 起香案来!”
香案在大堂摆好了,张一义却久不露面,原来他以为贪污事泄,白靴校尉是奉旨来逮捕的,所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还在与妻儿诀别。越说越伤心,亦越舍不得分离,这一下,在大堂上的李和可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回事?”他大声问道:“快出来啊!误了皇差,他那顶纱帽还要不要?”
门上一听这话,又惊又喜,急急奔到上房;也顾不得男仆不准进入主妇卧室的规矩,掀开门帘便喊:“老爷、老爷,不是来抓人!是要办皇差。”
“办皇差?”
“是的!办皇差。那位李公公发话了,误了皇差要丢纱帽,请老爷马上出去吧!”
“好!好!”张一义抹一抹涕泪,撩起红袍下摆,三脚两步,奔向大厅。
“我叫李和,奉旨来打前站。张大人,请你听清楚了。”李和放慢了声音说:“皇上已经出京,今晚上驻驾通州,你赶快预备。随行护驾的,大概有七百个人,四百匹马,扰你一宿两餐,明天早饭以后就走。”
“这、这,不太局促了吗?”张一义结结巴巴地说,“而且事先毫无消息,以万乘之尊,怎么就随随便便出京了呢?”
“那可不知道。”李和冷冷地答说,“好在皇上天黑以前就会到,你当面问皇上好了。”
一听话风不妙,张一义赶紧陪个笑脸,“李公公,不是我好管闲事。”他说,“实在是有点措手不及,倘有不周之处,务必请李公公在皇上面前,奏明苦衷,多多包涵。”
“这还像句话。时候不早了,你赶快预备去吧!我就在这里坐等。”
“是!”张一义颇有茫然之感,定一定神问道:“请教李公公,该怎么预备?”
“我哪知道怎么预备?反正只要皇上不发脾气,护驾的人不闹事,你的差使就算通过了。”
话外有话,李和是在警告,皇帝会发脾气,随从会闹事。张一义忽然心思灵活了,“来,来!”他挽着李和的手说,“请后堂待茶。”
一面说,一面向贴身听差,揸开五指,悄悄伸一伸手。到得后堂,刚刚落座,那听差便用一个朱红漆盘,托着十锭出炉未曾用过,jīng光闪亮,还系着红绿丝线的大元宝,走到主人身边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