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_高阳【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我看这样,”处理这方面的事务,张一义比较在行,“只有向‘仓户’分头去借。米,此刻决不能动。”

  “是。全凭义公作主,只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动用,我好转告朱宁。”

  “总要三五天的工夫。”

  “就算五天好了。”马大隆说,“义公请安置吧!明天携带奏疏,跟朱宁道个谢。别的话不用多说,我自会安排。”

  ※       ※        ※这个早晨,行宫非常安静。皇帝与蕙娘终宵缱绻,欲仙欲死,到天色放曙,方始入梦,沉沉酣睡,日高未起。伺候的太监,蹑手蹑足,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唯恐惊驾。

  朱宁是早就起过一次身,听说皇帝寝殿中,到天快亮时,始无声息,知道这一下总要到午间才会有动静,因而又找补了一觉。等他再次醒来,马大隆与张一义,已等了有一个时辰多了。

  双双进见,张一义长揖致谢:“多蒙gān殿下提携,感何可言?一义有生之年,不敢忘此恩惠。”

  “好说,好说!”朱宁问道,“奏疏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朱宁接奏疏细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就这样!这无非装个样子,只要龙心喜悦,什么事都好办。”

  “也还仰仗鼎力。”张一义向马大隆说:“你陪gān殿下谈谈,我先告退。”

  于是,马大隆将随身带来的三件书画,悬挂在壁,为朱宁指点妙处,确是罕见的jīng品。可惜,那幅“陌上缓归图”未得寓目。

  “为求尽美,那幅画得重新装校。”马大隆说,“我想到gān殿下府上瞻仰一番,看预备挂在哪里,量好尺寸,用蜀锦jīng裱。要那样子,款式才好看,也越显得这幅画唯有挂在府上才名贵。”

  “好!好!反正我们要一起回京。喔,”朱宁突然说道,“马先生,你愿不愿意‘豹房祗候’?”

  这是做皇帝的清客,而且一入大内,有无数平生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名画书法、珍奇古玩,可饱眼福。马大隆岂有不愿之理?

  “唯gān殿下所命。”

  “不敢当!”朱宁答说,“我只是保荐而已,豹房尚未落成,将来其中的布置,要请你格外费心。”

  “是,是!敢不尽心竭力?”马大隆从身上取出一叠裁得很整齐的纸条,递了过去,“折价共是四万五千银子,三五天之内,可以备齐。随时可以支用,凭条在此,请gān殿下收了。”

  朱宁接来一看,在空白笺条上有个押脚图章,是“益贻”二字,心知是张一义的别号。用此笺纸支银,再加上自己的印鉴,就决无假冒差错了。于是他欣然将备好的印鉴jiāo给马大隆,也是他的别号,叫做“保平”。

  一定保平安,定保平安!“马大隆收起印鉴,又问一句:”不知何日启驾?“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快知道了!”

  ※       ※        ※恰如久旱的一方良田,一夕之间,甘霖沛降,枯槁的禾苗,顿时复苏,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看到初承雨露的蕙娘,朱宁心里有这样的感想。

  “恭喜,恭喜!”

  容光焕发的蕙娘,顿时脸泛红晕,低着头:“gān殿下有话跟我说?”

  “是的。”朱宁答说,“先有一句话关照,当着万岁爷,不要叫我gān殿下。”

  “那,叫什么呢?”

  “你问万岁爷。”

  蕙娘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懂了。”

  “我知道你很懂。”朱宁问道,“万岁爷跟你说了些什么?”

  话很多,但大部分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蕙娘只拣应该让朱宁知道的说:“万岁爷要带我进京。”

  “喔,可曾说了是哪一天?”

  “说从蓟州回来。”

  “我就是为这一点,要来托你。蓟州最好不去,万乘之尊,万一出了差错,吃罪不起。不过,这话我们不便说,只有你能说。”

  “为什么呢?”

  “那还不容易明白?你正在得宠的时候。”

  “得宠不敢说。不过,是为了万岁爷的平安,即便是冒昧进言,也顾不得了。请问该怎么说?”

  朱宁有一套话教她。蕙娘心领神会地答应着,等他说完,她亦有一句话要问。

  “到了京里,万岁爷把我安置在哪里?”

  朱宁一愣,“这我可不大清楚了。不过,”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以你的身分,要进宫是办不到的。”

  “进宫倒不想。可是,我也不愿住什么廊下家。”

  “那好办。”朱宁答说,“京里好园林极多,我替你找一处jīng致、清静的地方,包你住得称心满意。不过,这得万岁爷点头。”

  “当然。”蕙娘想了一下说,“我自有道理。找地方不必顾我,只要万岁爷高兴。”

  “就这么说了。你看,王石头来了,必是万岁爷醒了。”

  果然,王石头匆匆来报,皇帝一睁开眼便唤蕙娘,立等见面。见此光景,朱宁心知恩宠方始,着实有一段迷恋的日子,可是也不能让她盖过自己的地位去!得想个法子,要教她乖乖听自己的指使。

  ※       ※        ※漱洗、进膳、品茗都是蕙娘亲手料理。那份细致体贴,而又纯然出乎关爱,丝毫不觉她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格外巴结,实在令人激赏。

  “今天是艳阳天气,”蕙娘问道:“万岁爷不去走走?”

  “懒得动。”皇帝伸个懒腰,“我觉得只有这里最舒服。”

  “可惜!”蕙娘笑道,“不能把这间屋,整个儿搬到京里去。”

  “只要有你,哪儿都是舒服的。”

  “可是,臣妾也不能侍奉万岁爷进宫。”

  “这… ”皇帝还在沉吟,蕙娘却又抢着开了口。

  “也不能住在廊下家!就是万岁爷赏臣妾住在那里,臣妾也不能够。”

  “别‘臣妾’,‘臣妾’的!听着多别扭!你就称‘我’好了。”皇帝接着问说,“为什么不能够?”

  “第一,身分不同;第二,”蕙娘迟疑了一下,决定遵旨用“我”字自称,“我舍不得我女儿,那里又不能带孩子去。”

  “你那女儿很好玩!别说你舍不得,我也喜欢。”皇帝搔着头说,“可是,这样子,你又住在哪里呢?”

  “京城那么大,除了大内,莫非就没地方住了。”蕙娘答说,“我想另外找一处房子,带着女儿同住,万岁爷高兴来就来,不高兴来就不来。反正我步门不出,只要万岁爷想到了,总看得到我。”

  “我当然会天天想你,会天天来。”皇帝忽然失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像是我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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