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八虎不在眼前,那日子不知道怎么过?皇帝越发着急,而且不知如何才能消除这场“灾难”。因为他只知道皇帝有权,却不懂皇帝的权力应该如何运用。只是急步握手,喃喃地问:“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八个司礼监得要为皇帝提供解决难题的办法,除了王岳以外,其余都不主张采取激烈的手段,为的是不愿皇帝觉得太刺激。
于是决定推派司礼监之一的李荣,代表皇帝跟一合疏的大臣去“谈判”。
“有旨:各位大臣爱君忧国,话说得一点不错。”李荣先给大家戴上一顶高帽子,紧接着下了转语:“不过,那八个奴才,伺候已久,不忍即置于法。请大家不要bī得太紧,皇上自有处置。”
“如果不处置怎么办?”吏部侍郎王鏊问说。
“那都在我身上。”李荣举手指一指自己的脖子,“我头颈上不曾裹着铁,难道不怕政脑袋?敢误国家大事?”
这个保证很诚恳,六部九卿的大臣,算是让步了。
六部九卿是安抚下来了,但三阁老中,刘健与谢迁的态度很坚决,李东阳亦表示愿意听从刘、谢二人的决定。因此在召集六部尚书、侍郎会商的“阁议”中,决定不理会李荣的要求,坚持原议,非将指出姓名的八大太监送入监狱不可。
明朝的监狱暗无天日,一旦入狱,真是俗语说的“不死也脱层皮”,而且王岳提督东厂,与锦衣卫有密切的联络,要在狱中整治哪一个犯人,十分容易。因此,八虎大惧,自己请求安置南京孝陵卫,替太祖去司香扫地。而内阁答复司礼监,表示“得难照办”。这一来,司礼监中的范亨和徐绢二人,也改变了态度,支持王岳,一起去向皇帝密奏。你一言我一语,将个只懂得玩的小皇帝说得六神无主,唯有依从。
于是司礼监秘密知会内阁:皇帝将于次日早朝降旨逮,捕八虎。而八虎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知趣,情甘退让,内阁一定不为已甚,谪居孝陵,至多失势,不致丧命,犹有徐图复起的可能。
谁知huáng昏时分,焦芳悄然来告密,将内阁与司礼监之间往来接洽的结果,尽皆泄漏给刘瑾。这一来,先发制人的,便属于八虎这一方面了,而刘瑾,也就从此开始,自然而然地成了八虎的头脑。
在刘瑾主持之下,密议已定,八虎紧张在心里,表面上仍如往日,陪着皇帝乐。这天晚上,皇帝是在内市的宝和店,假扮卖估衣玩。
※ ※ ※古代的都城,所谓“前朝后市”,明朝犹存遗意,在宫城后门,也就是煤山脚下的玄武门外设市,每月逢四开市,听由民商出入,自由jiāo易,称为“内市”。
内市中有好几家店铺,不必逢四而每日可以做买卖,是皇亲国戚或者有权的太监所开设,名为“皇店”,店名头一个必是“宝”字,“宝和”便是皇店之一。
有一天,皇帝微行,偶然看到估衣铺在叫卖,估衣商的两臂连扇,披了十几件冬夹棉衣,样子十分滑稽,不由得大感兴趣。而且,听那估衣商吆喝叫卖,声音洪亮,聚观的行人,争相问价,喧哗一片,估衣商应接不暇而有条不紊,也大为佩服。一定要学来玩一玩。
于是,在宝和店特设估衣铺,用长凳与门板,铺成一个平台,堆满了太监与宫女送来的旧衣服,皇帝站在中间,头上歪戴一顶瓜皮帽,学着叫卖估衣的特有声调,连唱带说,手口并用,宣传手中那件估衣,如何价廉物美!一件唱完,搭在肩上,又唱第二件,太监便扮顾客,抢着要买。
先是“顾客”与“顾客”争,到后来便是“顾客”与“店主”(也就是皇帝)争。已成jiāo了,“顾客”忽然翻悔,故意挑剔,料子不好,颜色不对、而“店主”则逐一分辩,最后还是不能成jiāo,因而发生争执。
这时候便有太监扮了“市正”来调解,帮着“店主”,派“顾客”的不是,“顾客”前倔后恭,改容相谢,自顾在“廊下家”做东道谢罪。
“廊下家”在玄武门的西面,是太监所开的酒家,自造不须上税的私酒,其色殷红,名为“琥珀光”。这些“廊下家”也备酒菜,也可以叫勾栏中的“粉头”来侑洒——当然只有皇帝光顾时,才有此特权,而所谓“粉头”,不是教坊女子便是宫女,一见皇帝来了,都来qiáng拉,一只手往西,一只手往东,口中娇喊:“朱大爷,我家来!”有时相持不下,“粉头”们大打出手,拉头发、撕衣服,口中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竟似真的一般,皇帝少不得横身调解,而“乐在其中”了。
这天八虎将皇帝推到屋宇深密,招牌唤做“梨花chūn”的一家廊下,喊了几个“粉头”,笙萧杂奏,殷勤劝酒。但到了皇帝更衣之时,便将所有的粉头都打发走了。
“咦!”皇帝一看八虎个个愁容满面,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
“万岁爷救命!”
刘瑾一喊,八虎环跪在皇帝面前,磕头的磕头,拭泪的拭泪。
皇帝越发骇异。“起来,起来!有话快说,别弄成这个鬼样子。”
“万岁爷!”刘瑾哭着说:“若不是你老人家恩庇,奴才八个早就喂了饿狗了!”
“喔,谁欺侮你们?”
“害我们八个的是王岳。”
“这是怎么说?”
“王岳提督东厂,应该是万岁爷的耳目,哪知他只是煽动言官,常说:”各位先生有话尽管说,万岁爷有不对的地方,也可以说。不用怕!‘“”好大胆的奴才!“皇帝问道:”真有这话?“
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展开对王岳的恶毒攻击。
刘瑾的策略是:将皇帝与内阁、百官,说成冤家对头,势不两立,而王岳则是吃里扒外的jian细。这一下很快地将有了酒意的皇帝,激得怒不可遏。
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处置?“皇帝”二字不曾在他脑中生根,皇帝的权威也很少想过。当太子时,遇事不如意也曾发过脾气,无非将太监痛骂一顿,甚至拳打脚踢揍一顿,发泄了怒气也就算了,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惩罚的办法,更不知道惩罚以外,另有更好的处置之道。因此,他只能那样问:“那么你们看,该怎么办呢?”
这话就要刘瑾来回答了。他想了一下很狡猾地答道:“万岁爷用奴才几个是gān什么的?当然奴才几个去办。”
此言一出,皇帝有如梦方醒之感,“是啊!”他很神气地说:“我用你们是gān什么的?王岳可恶,替我主办。”
“是!奴才一定能替万岁爷消气。不过,要请动御笔。”
“怎么写?”
“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如今文官敢这么大吵大闹,都因为司礼监没有帮皇上的人。否则,天子富有天下,皇上爱gān什么gān什么,谁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