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的名胜很多,有白guī池、虎跑泉、舍身台、兜率岩、文殊dòng、芙蓉峰、电楼等等名目,颇堪流连。不过,皇帝最感兴趣的是两处地方,一处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其形如鼓,横倒在地,中间空旷之处,可摆七八桌酒席;皇帝在那里盘桓了好久,认为是夏天避暑的地方。
另外一处是在牛首山的两峰,有个石窟,望进去一片漆黑,不知深浅;照当地父老说。这个石窟从来没有人敢进去,倘或不信,一去就永不回来了。当时皇帝非常想入窟探一探险,大家极力劝阻才快快地作罢。
逛到huáng昏,御驾以崇教寺为行宫;方丈迁让,作为寝殿。到了半夜里就发生了这样一件怪事,御驾何在?至今不如。
“喔,”马大隆问道,“宿卫归谁负责?”
“江彬的部下,担任宿卫。”
“宿卫的人怎么说?”
“说是彻夜巡逻,没有断过人,也没有看见万岁爷微行。”
“然则皇上长了翅膀不成?”
“就是这话啰!”张永答说,“现在派了人四处八方去找了。我想,这件事太奇特、太不可测,想进城来跟梁阁老商量;转念一想,不如先来请教你。马先生,我的心很乱,请你替我出个主意。”
“是!我有好主意,一定奉告。现在先要问一句:江彬的态度怎么样?”
听到这话,张永面现矍然之色,想了好一会,慢慢点头说道:“嗯,嗯!确是可疑。他当然也很慌张,不过,细想起来很奇怪,仿佛是那种做出来的慌张神气。”
“那就是了!不要紧。”马大隆说,“十之八九是江彬故弄玄虚。”
“江彬故弄玄虚?”“张永困惑了,”那是为了什么?又何以见得不要紧?“
“他故弄玄虚,是要看看,皇上失踪以后,大家是什么样子?到了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就容易处置了!”
张永大惊,急急问道:“照马先生这么一说,这是打算造反的第一步?”
“是的”
“那么,现在御驾在他手里?”
“大概如此。”
“这太危险了!怎么说不要紧?”
“因为江彬的布置还未周全。”马大隆说,“造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宸濠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只要防范得法,江彬就不敢轻举妄动。”
“是,是!”张永敛容相谢,“请马先生指教!”
“这,一时也说不完,只有改日奉陈。如今张公公应该赶快去看梁阁老;也许他已经得到消息了,文武百官不明内情,自然会着慌,一乱开来,谣言纷纷,民心不安,于大局很有关系。”
“说得是!”张永立即站起身来,“我得赶紧去料理这件事。一有消息,我会派人来奉告。”
等张永一走,马大隆跟由一谈论这件怪事,也细细研究。这样到了中午,张永有消息来了。
“张公公唤我拜上马先生,说是御驾安然无恙,请马先生放心!张公公明天回城,会先来看马先生。”那小太监又说:“张公公格外关照:明天请马先生千万不要出门,务必等他。”
“喔!”马大隆问道:“万岁爷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在西山一条小溪旁边。”
“万岁爷可曾告诉大家,是到哪里去了?”
“张公公问过,万岁爷笑笑不响,有两个小太监跟在一起;张公公问他们,他们也不敢说。”
“为什么呢叩”因为万岁爷关照过,哪个要多说一句,立刻剥皮。“”有这样的事!“马大隆好奇心大起,定神想了一下说,”请你上复公公,我明天上午有事;要来,请他下午或者晚上来。“
等小太监一走,马大隆立即去看由一。将皇帝已安然出现的消息告诉了他;又说,他疑心牛首山那个深不可测的石窟,一定有什么花样,可能与皇帝的一夕失踪有关,预备好好去搜索踏勘一番。
“算了吧!”由一劝他,“吉凶悔吝生乎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想,御驾驻跸之地,少不得处处有人,成了禁区,岂可以乱闯的?”
“不!我自有趋避之道。”
“趋避得了吗?照你所说,明明是想揭破江彬的隐私,人家哪里容得你如此!”
这话说得很透彻,马大隆不能不接受忠告;但要他放弃此行,却所不愿,想了一下、只有预作防备,便找了个药箱,携一把小小的鹤嘴锄,扮作采药的道人,作为掩护。
迤逦到了牛首山西峰,蔓烟荒草,不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茅棚,里面有个苦行僧在静修。
马大隆打个问讯,探询石窟的途径;原来误打误撞走对了,只看准方向,走个里把路便是那神秘的石窟。
马大隆道了谢,刚要辞去,和尚喊住他问道:“道长,那石窟难得有人到,你去做什么?”
“采药。”马大隆随口应一句。
“贫僧在此已有三年,不闻那石窟中出什么草药。道长,若非必要,还是不去的好。”
话外有话,马大隆心头一凛,便装糊涂地问:“大和尚,请问可有毒蛇猛shòu?”
“虽不是毒蛇猛shòu,却比毒蛇猛shòu更可畏。”
“喔,”马大隆仍然不解似的,“那么是什么呢?”
“贫僧饶舌了!种何因、结何果;佛菩萨垂戒,慎毋造因!道长,请听贫僧的劝。”
“是,是!”马大隆稽首相答,十分恭敬:“大和尚开示,谨记在心。”
说完,出了茅棚,将那苦行僧的话细想了一遍,突又翻身进棚。刚闭上眼的苦行僧,张目问道:“道长何以去而复回?”
“只为尚有迷津,烦大和尚指点。”马大隆说:“那里虽无毒蛇猛shòu,却有真龙。可是这话?”
苦行僧双目大张,然后微笑,慢慢地将眼睛闭上,很快地成了入定的模样。
马大隆得此不答之答,深为欣喜;不困苦行僧看不见而失礼,再次恭恭敬敬地打个稽首,方始离去。
而茅棚中却又在叫了“道长请回!”
“是!”马大隆急忙回身。
“道长,你是采药?”
“是!”
“药呢?”说完,双眼又闭上了。
“大和尚!”
苦行僧不作声。马大隆颇有莫测高深之感。一个人怔怔地想了一回,恍然大悟,深深一揖,悄然出棚。胡乱采了些草药,往正西而去。
“站住!”突然有人从草丛中跳出来,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指着马大隆问:“你是gān什么的?”
马大隆吓一跳,“定定神细看,此人穿的是便衣,但瞒不住明眼人,是个”官人“:心里便有了几分数,从容答道:”不gān什么!走路。“”走路为什么东张西望?“
这一问在马大隆是猝不及防,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是在东张西望。好在他的机变很快,略愣得一愣,随即说道:“我是在看,哪里有我要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