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大人们,不是常常让婴儿那么被他们的双手托着的吗?……

  骆驼有时会气冲中斗,突然发狂。阿拉伯牧人看情形不对,就把上衣扔给骆驼,让它践踏,让它噬咬得粉碎,等它把气出完,它便跪主人和好如初,又温温顺顺的了……

  聪明的独裁者们也懂得这一招。

  当代人变得过分复杂的一个佐记,便是通俗歌曲的歌词越来越简单明了……友情与所谓“哥儿们义气”是有本质区别的。“哥儿们义气”连流氓身上也具有,是维系流氓无产者之间普遍利害关系的链条;而友情是从人心通向人心的虹桥……

  尽管现实之人际正变得虚伪险诈、但并非已到了“他人皆地狱”的程度。只要我们稍微留意,便不难观察到,常言“他人皆地狱”者,其实大抵活得相当快意,—点儿也不像在地狱之中受煎熬——人们,千万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啊!

  宽忍而无原则,其实是另一种怯儒……

  中国许多方面的问题,或曰许多方面的毛病,不在于做着的人们,而在于不做或什么也做不了或根本就什么也不想做甚至连看着别人做都来气的人。做着的人,即使也有怨气怒气,大抵是一时的。他们规定给自己的使命不是宣泄,而是做。不做或什么也做不了或根本就什么也不想做甚至连看着别人做都气不打一处来的人,才有太多的功夫宣泄。因为他们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们总处在生气的状态。所以他们总需要宣泄。宣泄一次后。很快就又憋足了另一股气。这股气那股气无尽的怨气怒气邪气,沆瀣一气,氤氲一体,抑而久之,泄而浩之,便成人文方面的灾难……

  我常和人们争论——我以为做人之基中原则是,你根本不必学怎样做人。所谓做人的人。和一个本色的人,完全两码事。再会做人的人。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会作人”而已。一个“会”字,恰说明他或她是在“作”而不是“做”。

  我绝不与“会作人”的人深jiāo。这样的人使我不信任。因为他或她在接受我的信任或希望获得我的信任时,我怎知他或她那不是夜“作”?想想吧,一个人,尤其一个男人,“会作人”地活着而不是作为…个人地活着,不使人反感吗?倘我是一个女人,无论那样的男人多么风流碉搅,多么英俊潇洒,我也是爱不起来的。除非我和他一样,都是“作”人的行家。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和一个善于“作”人的男人睡觉的那一种古怪感觉,那,斯其时做爱便是“作”爱……

  事实上,一个男人永远也无法了解一个女人。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深入不到女人的心灵内部去的。女人的心灵是一个宇宙,男人的心灵不过是一个星球而已。站在任何一个星球上观察宇宙,即使借助望远镜,你又能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呢?……

  女人无论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希望被某个男人充分理解的渴望——女人对女人的理解无论多么全面而且深刻,都是不能使她们获得慰藉的。这好比守在泉眼边而渴望一钵水。她们要的不仅是水,还有那个盛水的钵子……它是一颗男人打算信赖她托负给她的心。倘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女人,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有些女人,在她们刚刚踏人生活不久,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们是幸运的;有些女人,在她们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也许还——直役弄明白这个道理。她们真是不幸得很……

  好女人是一所学校。

  一个好男人通过一个好女人走向良好的人生……

  一个男人的—百个男朋友,也没有一个好女人好;一个男人的一百个男朋友,也不能替代一个好女人。好女人是一种教育。好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清丽的chūn风化雨般的妙不可言的气息,她是好男人寻找自己,走向自己,然后又豪迈地走向人生的百折不饶的力量……

  好女人使人向上。事情往往是这样:男人很疲惫,男人很迷恫,男人很痛苦,男人很狂躁;而好女人温和,好女人冷静,好女人有耐心,好女人最肯牺牲。好女人暖化了男人,同时弥补了男人的不完整和幼稚……

  人道乃是人类尊重生命的道德;人性乃是人类尊重人的悟性。而爱证明,人不但和动物一样有心脏,还有动物没有的心灵……

  没有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完整的家庭。人类首先创造了“女人”二字,其后才创造了“家庭”一词。女人,对于男人们来说,意昧着温暖、柔情、抚慰、欢乐和幸福。有男人的刚qiáng,有男人的坚忍,有男人的自信,有男人的勇敢,甚至也有男人的爱好和兴趣……但是男人们没有过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是的,从来没有过。而只有女人们带给男人们,并为他们不断设计,不断完善,不断增加,不断美化的幸福。“幸福”是一个女性化的词。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几个年龄界线,使人对生命产生一种紧迫感,一种惶惑。二十五岁、三十岁、三十五岁……二十五岁之前我们总以为我们的生活还没开始,而青chūn正从我们身旁一天天悄然逝去。当我们不经意地就跨过了这人生的第一个界线后,我们才往往大吃一惊,但那被诗人们赞美为“huáng金岁月”的年华却已永不属于我们。我们不免对前头两个界线望而却步,幻想着能逗留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这之间的年华,如同阳光映在壁上的亮影,你看不出它的移动。你一旦发现它确是移动了,白天已然接近huáng昏,它暗了,马上就要消失。于是你懵懵懂懂地跨过了人生的第二个界线,仿佛被谁从后猛推一掌,跌入一个本不想进入的门坎……

  人除了自己的躯壳需要一个家而外,心灵也需要一个“家”的,至于那究竟是一处怎样的所在,却因人而异了……

  心灵的“家”,乃是心灵得以休憩的地方,休想的代词当然是“请勿打扰”。

  是的,任何人的心灵都是需要休想的——所以心灵有时候不得不从人的家里出走,找寻自己的“家”……

  遗憾的是,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家,而我们疲惫的心灵却似无家可归的流làng儿。

  谎言是有惯性的。当它刹住,甩出的是真实……

  男人宁愿一面拥着女人的娇体,吻着她的香唇,同时听着她娓娓动听的关于爱的谎言,而不愿女人庄重地声明她内心里的真话——“我根本不爱你”——故我们简直设法说男人在这种时候究竟是幻想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由此可见,幻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在特殊情况之下是可以统一的。拥吻着现实而做超现实的幻想,睁大眼睛看看,我们差不多都在这么活着……

  因为在生活中没有所谓“乎等”可言乃是大的前提,所以人在游戏的时候力求定下诸多“平等”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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