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需要某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大抵总是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为了连男人自己也根本不相信的赞语,女人便常将自己作为回报……
成人有时想象死亡,正如儿童之有时想象长大……
四十岁以后的女人最易对悄然逝去、悄然来临的岁月产生恐惧、对生命之仿佛修然枯萎的现象产生惊悸。她们的老就像一栋老榴树,在她们内心里盘根错节,遮成不透风不透雨不透阳光暗幽幽闷郁郁yīn凄凄的一个独立王国。她们的情感只能在它的缝隙中如同一只只萤火虫似的钻飞。那种奇妙的昆虫尾部发出的磷光在她们内心聚不到一起,形成不了哪怕是一小片明媚的照耀,只不过细细碎碎闪闪烁烁地存在而已。幸运的是,当她们过了五十岁以后,反而对皱纹和白发泰然处之了。如此看来,“老”是人尤其是女人很快便会习惯的某一过程……
在我们的生活中,自私自利和个性独立,像劣酒和酒jīng一样常被混为一谈,这真可耻。
“老”是丑的最高明的化妆师。因而人们仅以美和丑对男人和女人的外表进行评论,从不对老人们进行同样的评论。老人是人类的同一化的复归。普遍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对普遍的老人们的尊敬,乃是人类对自身的同一化的普遍认可。
今天,在城市,贫穷已不足以引起普遍的同情和怜悯。而富有,哪怕仅仅是富有,则足以使许多人刮目相看了。一个以富为荣的时代正咄咄地bī近着人们。它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是巨鳄,它是复苏的远古恐龙。人们闻到了它的cháo腥气味儿。人们都感到了它qiáng而猛健的呼吸。它可以任富人骑到它的背上,甚至愿意为他们表演节目,绝不过问他们是怎样富的。在它爬行过的路上,它会将贫穷的人践踏在脚爪之下,他们将在它巨大的身躯下变为泥土。于是连不富的人们,也惶惶地装出富者的样子,以迎合它嫌贫爱富的习性,并幻想着也能够爬到它的背上去。它笨拙地然而一往无前地爬将过来,用它那巨大的爪子拨拉着人。当它爬过之后,将他们分为穷的、较穷的、富的、较富的和极富的。它用它的爪子对人世重新进行排列组合。它将冷摸地吞吃一切阻碍它爬行的事物,包括人。它惟独不吞吃贫穷。它将贫穷留待人自己去对付……
人们宁肯彻底遗忘掉自己的天性,而不肯稍忘自己在别人的田里是怎样的人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人们习惯了贴近别人看待我们的一成不变的眼光,惟恐自己一旦天性复归,破坏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和人忘乎所以玩一小时,胜过和人jiāo往一年对人的认识……
是的,男人和女人构成人类的两大营垒。但他们和她们永远也不会冲突为两大敌对的营垒。女人做女人更适合做的。男人做男人更适合做的。
人类社会的文明不在于使男人和女人或者反过来使女人和男人都变得差不了多少。恰恰相反,它将越来越关心男人和女人的一切方面的差别,越来越重视这一差别。在社会分工方面,越来越细致地考虑到这一种差别。它的至高使命,是客观地、科学地重新研究和分析,不同的男人和不同的女人都更适合做什么。
男人是女人的镜子。通过她所爱的男人,可以判断她大抵属于哪一类女人。
男人是各式各样的。时代的文明使男人的行业多起来。若取一种笼统的划分法,无非也就这么几类:只能当官的,也能当官的,不能当官的,不愿当官的。都是女人的镜子。
这个时代“生产”出了太多太多除了文凭和学历其他一切方面太差太差的男人。科举时代早已过去,时代需要的是不但有文凭有学历而且有实际能力的男人。女人们也是。总有一天时代将宣布,它不需要太多太多的“书生”,他们过剩了。而女人们也将宣布,她们看重的不只是男人的文凭和学历。
男人是女人的镜子,女人是男人的学校。反过来不成立。女人并非男人的镜子。男人选择女人的内容要较女人选择男人的内容肤浅得多,不易全面映照出他的生活观念。男人也并非女人的学校。男人可以舍得花钱“包装”他所爱的女人,可以用他自己的生活观念改变女人的生活观念,可以用他的思想方法影响女人的思想方法。但他无法教导女人如何更女性化。因而男人对女人从本质上说没有塑造力。当代女人选择男人的困难比任何时代都大得多了。这个时代注定了是女性的大苦闷时代。
以一个凡夫俗子的人生观来看,世界本不是“空”的。人心也很难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空”。如果真能达到那一种“空”,连掸都是应从内心里空掉的。
我们纵观禅的历史,看到了朴素的唯物论和透彻的辩证法与意在哗众取宠的玄学,像两根藤一样扭缠在一起。
真与伪,有时简直就像一对一摸一样的孪生姐妹。你爱的是姐姐,很可能娶的是妹妹……
智慧不是知识。智慧根本不可能像知识一样互相传授。但智慧是可以互相启迪的。而一切过分熔耀出来的智慧,都是在不同程度上贬值了的智慧。焙耀一旦是目的,智慧也就在闪光的同时死灭了……
一方面,禅学的列祖列宗认为,禅宗是不可能靠语言和文字去发扬光大的。另一方面,他们十分清楚,离开了语言和文字,尤其若连语言都摈弃了,禅学的命脉也就会断了。
这是一个矛盾。
语言是人类一切活动得以延续的最基本的方式。
禅学绝不是完美的,更非无懈可击的。
禅学给现代人的启示恰恰在于——人类倘执迷于追求一种完美,寻求所谓彻底的“超界”,便会走向谬误。
世间一切事物的发展,几乎不可避免地经受着走向反面的考验。走向反面,几乎是世间一切事物兴衰的必然规律。好比果树上的一只果子,由青涩到成熟的过程,乃“兴”的过程;由成熟到落地的过程,乃“衰”的过程。谁也没有任何办法使一只成熟了的果子不腐烂。怀有这种幻想的人,必和成熟了的果子一样走向果子的反面。聪明的办法,是切开果,剔出种,栽培果树。改革是防止一切事物走向反面的惟一途径。而一切事物总是在不停顿地走向反面。一切事物中都隐含有使得自身走向反面的内因。一切事物中的这一种或几种内因,都具有在适应了改革,适应了内部条件结构发生逆转和变化之后,继续走向反面的趋向性。因为世间一切事物都是有生命的。因为“生命”二宇的含义,简直就可以理解为走向反面。所以改革也只能是不可间断的“行动”。它伴随着“兴”走向“衰”。伴随着“衰”走向“兴”。兴兴衰衰,衰衰兴兴,自然规律也。
人的生命,本应是一个由务实到“虚空”的过程。每人都有义务为这社会作出一份或大或小的贡献。道理是那么简单,因这社会,每时每刻都在许多方面尽义务于每一个人。中青年,乃是为社会尽义务的最好年华。到了晚年,人的生命越接近终点,生命也就越应更充分地属于人自己,恢复生命原本的自然和庄严。一个合乎自然规律的社会,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吗?该“虚”的不肯“虚”,该“空”的不肯“空”。不该“虚”的一代,则很是“虚”了起来。不该“空”的—代,则似乎很是“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