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得相当认真。
一名女同学见附近的“伤员”都有了救护者,拿着三角巾一时不知该救谁好——她是郝梅——她已差不多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哎,郝梅,救我,救我……”趴在地上悄悄招呼她的是徐克——他也长成了一个半大青年……
郝梅走了过去,蹲下问:“徐克,你哪受伤了?”
徐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亮出了攥在手里的圆牌儿——上面写着两个字是“臀部”。
徐克说:“其实我更愿意头部受伤……”
“别说话!”郝梅自己却又问:“左臀还是右臀?”
徐克看看手中的牌儿:“这上没写。你就当是整个臀部吧。”
于是郝梅包扎。徐克胯骨太宽,巾角系不到一起。
徐克说:“鞋带儿!快解我鞋带儿。”郝梅赶快解他鞋带儿。
哨音……
广播声又命令:停止。现在开始检查各班情况……
郝梅很是沮丧。
在他们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两行字:
一、我们反对战争
二、我们不害怕战争
说来也巧,除了张萌分在另一班,我们书中的几个主人公,不但考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在同一班级。
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说:“刚才演习过了。下面,同学们自由发言,总结一下经验,也可以谈谈感受……吴振庆,你说吧!”
吴振庆已长得又高又壮。他放下手站起来说:“老师,冲击波过后,我们的教学楼还能存在么?”
“当然不可能存在了!”
四十七
“那,救护员们,又怎么可能从楼里跑出来呢?”
“嗯,这个问题提得有道理……”老师开始在小本上记。
徐克举手说:“老师,原子弹爆炸,我们就这样……”他做“八指”捂眼,两指按耳的动作,“然后往地上一趴,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得假设,它离你很远很远。”
“多远啊?它要是远在地球的另一边爆炸,我还在中国往地上趴gān什么?可是它如果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从天而落呢?”
“那就算你倒霉呗!”一个男同学说。
老师呵斥那男同学:“严肃点儿!”又对徐克说:“坐下,就你经常提些怪问题!”
徐克嘟哝着坐下:“怎么是怪问题呢?”
老师看了看大家,又说:“韩德宝,你就坐在那儿说吧!”
韩德宝却还是站了起来:“老师……我……上厕所。”
“事多,刚入教室又上厕所!”
韩德宝像是发愁似的说:“上节课我就想去来着,可是警报响了……”
“快去快回!”
韩德宝偷偷向同学们作了怪相,跑出去了。
王小嵩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他不但明显地长大了,而且模样变了,却仍属于清秀型。
老师高兴了,说:“王小嵩可是不太主动发言的,你说吧。”
王小嵩说:“老师,我……不适合当救护员。我一见到伤口和血,自己就会先晕过去的……”
老师已准备记,听了他的话,索然地将拿着小本儿的手放下了。
吴振庆说:“对。他是那样。他患恐血症!”
几名同学笑了。
老师说:“不许笑!”
一名男同学站起来发表意见。一名女同学似乎不同意他的话,站起来反驳。几名女同学站起来表示支持。
……
上厕所回来的韩德宝,踊跃地参加了争论,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从女同学的表情看,他显然是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老师左顾右盼,不知该听谁的。
在战争yīn影的笼罩之下,他们的中学时代进入了1966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很快地打起来,中国却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叫做“文化大革命”……
王小嵩和郝梅伏在郝梅家窗台仰望天空。
鸽子在天空飞翔。鸽哨音时远时近。
群鸽变成满天传单,似雪片纷纷落下。
仰望着的王小嵩的脸和郝梅的脸……
他们来到马路上,臂上都戴着红卫兵袖标。
许许多多仰望着传单的脸。
传单落地,人们拥上去捡。
王小嵩和郝梅也拥上去捡。
撒传单的手……
被踩的手……
王小嵩和郝梅同时捡到一张传单。
传单被扯了。他们互相望着,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他们将传单对起来一块儿看。
一群人追逐一个男人跑过去,他们发现那群人里有韩德宝……
王小嵩喊:“韩德宝!韩德宝!”
韩德宝站住,王小嵩拉着郝梅的手跑过去,问:“那人怎么了?”韩德宝说:“那是位画家……”他发现王小嵩和郝梅仍拉着手,揶揄地说:“你们两位红卫兵战友,真够小资情调的啊!”
两人这才意识到仍拉着手,立刻松开。
郝梅说:“去你的!别瞎说。”
王小嵩解释:“我去市里看大字报,碰见了她。”
韩德宝说:“得啦得啦,甭解释。我只关心国家大事,才不管你们是不是碰见的呢!”
郝梅问:“那些人,追那画家gān什么呀?”
“他画了一组画——孙悟空臂戴红卫兵袖标,到西天去取革命真经。”
王小嵩不解地说:“这也没什么呀。不是到处都引用毛主席的两句诗词——‘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么?”
“他还画了一尊袒着大肚皮的如来佛,手捧三卷‘红宝书’,笑嘻嘻地送给孙悟空——这不等于是公开地、恶毒地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么?”
那中年画家终于被抓住了,正被人扭住两条胳膊往回走,从他们眼前走过……
画家一边走一边又急躁又委屈地自我辩护:“同志们,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我怎么敢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呢?我哪儿有那份狗胆啊!我是真心实意地拥护文化大革命,支持红卫兵小将的一切革命行动,才连夜赶画了……”
四十八
一名看来是高中生的红卫兵扇了他一耳光:“住口!谁跟你是同志?谁知道你什么成份?”
他们默默地看着那些人走过……
韩德宝同情地说:“这下他可完了。弄不好会定成个现行反革命!”
郝梅说:“那你还跟着追?”
“当时周围的人们一喊打现行反革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追了起来……哎呦,我大概扎脚了!”
王小嵩和郝梅低头看他脚——原来他赤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