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嵩在离他们较远的单独一隅。他从兜里暗暗取出一把小刀,暗暗地朝自己胳膊扎了下去。
血……
五十三
一个女同学说:“咱们秘密在这儿开会,他们怎么知道的?”
另一个女同学说:“我们之中肯定有jian细!有叛徒!”
一个男同学说:“我看,谁没受伤,谁就值得怀疑。”
于是大家的目光一齐望向王小嵩。
几个男同学慢慢朝他走来,围住了他。
他们吃惊地看到血从王小嵩指缝渗出……
吴振庆和徐克又走到他们的“那条”胡同,王小嵩突然出现,拦住他们。
王小嵩一条袖子挽着,胳膊用手绢扎着。
吴振庆对徐克质问他:“我不是指示了,谁也不许碰他一指头么?”
徐克说:“不是我!我敢保证,绝不是我们的人。”
王小嵩对徐克:“你为什么不打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打我啊!”
徐克看着吴振庆:“我……”
王小嵩一步步bī近。徐克一步步后退。
王小嵩说:“今天,我这个保皇派,就是要打你这个造反派,你还手不还手!”
他狠狠一拳朝徐克打去。
吴振庆连忙以身遮挡。
拳落在吴振庆脸上,嘴角出血了。
吴振庆抹了一下嘴,看看手上的血,瞪着王小嵩。
王小嵩冲动过后,不免后悔。
徐克急忙插身二人之间:“算了算了,何必呢!”
王小嵩低下头,转身走了。
徐克望着他背影,遗憾地嘟哝:“我真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加入‘老保’们那一派?”
吴振庆教诲他:“这就叫——革命的复杂性。”忽然问,“哎,图章呢?”
徐克说:“不是一直由你拿着吗?”
吴振庆说:“后来我不是又jiāo给你了吗?”
徐克拍全身上下的衣兜:“坏了,丢了。”
吴振庆说:“刚刚到手的政权,你却把它丧失了!我们怎么向战友们jiāo待?”用舌头顶了顶牙,又说,“他那一拳可真够狠的,把牙都打松动了!”吮了吮,往地上啐了一口……
王小嵩家。
母亲给弟弟一张纸条说:“快念念,这上写的什么?”
弟弟念道:“妈妈,我和郝梅去大串联,请不必为我们担心……”
一列飞驰的火车……
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接受检阅的场面,真正是空前绝后的壮观。
弟弟仍在读信:“妈妈,我和郝梅都幸福地被毛主席他老人家检阅过了!被毛主席检阅过的红卫兵,就是谁也不敢怀疑革命jīng神的红卫兵了。我们今天离开北京,去四川参观大地主刘文彩的‘收租院’……”
母亲一下子跌坐在chuáng沿说:“又跑四川那么远去啦!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吴振庆的母亲惶惶而入,她说:“他婶,你说可让人上火不?我们振庆带着老徐家狗子串联去了,都一个多星期了连封信也见不着!老徐家她婶急得天天哭,又瘫在chuáng上。你说这俩孩子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说着,她坐在母亲身旁抹起泪来。
母亲安慰她:“快别急,急也没用。我们小嵩不是也串联去了么!他们都会平安回来的。”
吴振庆的母亲说:“你说,咱们背地里说句不革命的话……咱们拉扯大的孩子,还不都成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孩子么?他老人家在北京一句话,就都扑奔到他老人家身边去了,全不顾咱们当妈的替他们担着心,天天夜里睡不着觉……”
母亲说:“快别这么说!背地里说也不好。他们热爱毛主席他老人家,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串联回来后,王小嵩跪在自己家的地上。
母亲手拿笤帚说:“你还要带着郝梅!幸亏她也回来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你能对得起她爸爸妈妈么!”
王小嵩说:“妈,我再也不去串联了。”
“小二,拿剪刀来!”
弟弟将剪刀递给了母亲。
王小嵩说:“妈,您饶了我吧。”
五十四
母亲严厉地说:“低头!”
王小嵩低下头去……
剪刀剪动,一绺绺头发落地,妈妈狠心地给王小嵩剃了个“鬼头”,不让他再出去胡乱串联。剃完头,妈妈又说:“明天你到乡下,看你小姨去吧,现在她在一个气象学校。”
王小嵩答应了。
气象学校。
校园绿地边的长条椅。
王小嵩和小姨坐在那里。
小嵩说:“小姨,我真想你,总想来农村看你,可现在太紧张,刚刚串联回来,又得到学校开经验jiāo流会,还要继续抓党内走资派。”
小姨问:“去串联挺有意思的吧?那能见见大世面呢!”
小嵩有点兴奋:“是,见到毛主席了,他老人家真健康,对红卫兵小将可关心了。他接见我们时,大家都哭了,还见到了林副统帅,那么多记者给我们照相。”
小姨沉思起来。
小嵩问:“小姨,你怎么啦?”
小姨醒悟:“啊,我在想,我这次来气象学校,本想学学气象,可我当村支书的哥哥也被打成走资派了,气象学不成了。”
小嵩急忙问:“那你去我家吧?”
小姨摇摇头:“我爹妈身体都不好,家里的活我都得gān,还有秀秀呢。”秀秀就是小姨那年在他家生的孩子。
王小嵩说:“对了,秀秀呢?我得见见她。”
“在屋里,走,咱们进去。”
在林荫路上,五岁多的秀秀迎面跑来,她喊着“妈妈”。
小嵩、小姨迎过去,小嵩抱起秀秀。
小嵩抱着秀秀说:“秀秀都这么大了!秀秀,认识我不?”
秀秀摇摇头,又说:“认识,你是小嵩哥哥。”
小姨笑了:“对,这就是小嵩哥哥。”
秀秀说:“小嵩哥,我早就认识你,妈妈天天念叨你。”
小嵩亲了一下孩子,唱:“新盖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
三人有说有笑地向屋里走去。
从农村回来,王小嵩的主要工作是——家务劳动。
他光着脊梁,高挽着裤筒,在中午的太阳光下做煤饼。他的头因为被母亲剪成“鬼头”,所以戴着单帽,样子有点怪。
一个妇女向他家走来问:“小嵩,做煤饼子啊?”
“是啊大婶,今天太阳好,想多做些。”
妇女夸奖他:“这孩子,真帮家!怎么光着脊梁,倒戴顶帽子啊?”
王小嵩支吾:“怕晒久了……头晕。”
妇女心不在焉地应着,走入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