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更不敢喝了。”
连长说:“我早预料到这一点了,没有见这有两盆汤么?这一盆是为你们做的,除了鱼没放别的!”
“真的?”
“当然!我是连长,能拿威信开玩笑?”
郝梅半信半疑地上前,连长往她饭盒里盛汤。
“你带个头儿,尝尝,不好喝,我也不勉qiáng你们!”
郝梅尝了一口汤,对女知青们说:“鲜,真鲜!都快来放心大胆地喝吧,没治了!”
女知青们这才纷纷拥上前。
徐克喝完汤,对韩德宝、王小嵩和吴振庆说:“咱也尝尝给女同胞们做的汤什么味儿!”
他走去在另一盆里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自言自语:“一个味儿啊!”
他端着碗走到了女知青那一堆儿去:“哎,你们喝着好喝吗?”
郝梅:“好喝呀!”
徐克朝连长那边瞥了一眼,小声说:“你们上当了!都是一锅汤,被连长分成两盆罢了。不过,蛇汤确实补身体。”
张萌愣愣地看他,瞧汤,忽然,放下饭盒,跑一边去吐起来。
有几个女知青也紧跟着跑一边去吐起来。
开拖拉机的老战士发现这一情形,朝连长使眼色。
连长扭头,大声喊:“徐克,你过来!”
连长站起,训斥:“好小子,你出卖连长!”
“连长,您别生气,我可不是成心的。”
“哼!”连长走向女知青们。
女知青们一个个不满地瞪着他。
连长低头,讪笑着吸烟。
郝梅看着连长,气愤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还是连长呢!”
连长说:“我说姑娘们,我先认错。不过呢,你们也得听我解释几句——从今天起,你们都得变一变了,变成什么样呢?要变成这样——什么苦都能受,什么活儿,都能gān,什么情况之下,说睡,倒身就能睡,哪一天断粮了,只要是没毒而又能吃的东西,管它什么,都敢吃。”
张萌问:“还会……断粮么?”
“那可保不定。今天,就算对你们一次小小考验吧。”
他说完离开。
六十七
女知青们望着他的背影——继而互望。
郝梅端起自己的碗,一闭眼,一口气喝完了汤。
女知青们讶然……
郝梅:“一来就被蛇咬过了,还怕喝蛇汤啊!我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昨晚被挤出了那么多血,该补就得补!”
拖拉机锐利的犁头,插入这片处女地。
知青们自然而然地列成松散的一排观望着。
拖拉机手注视前方,神情煞是庄重。
连长扣上了旧风衣的风纪扣,肃立着,仿佛面前存在着某种神明,他虔诚地说:“北大荒的黑土地,你,请认真听着,我们,是那么的崇拜你,又是那么的敬畏你。我们这些人,不管刚来的早来的,不管从哪儿来的,来了,就都是你的人了,为了把你变成北大仓,我们是不会在乎流汗水的。在你和我们之间,一向是——只有你发脾气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没有我们多么对不起你的时候。这他妈的不公平,为了今后我们能好好相处,彼此善待,我们一些早来的,和这些打城里刚来的孩子,现在恭恭敬敬地对你三鞠躬,求你明年回报我们一个大丰收。我们就要斗胆在你身上开犁了,你可千万别以为是冒犯你……”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想了想,说的却是:“我们对你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咱们双方,忠不忠,看行动吧!”
他从头上摘下帽子,肃立鞠躬。
知青们在他说话的时候,也一个个不禁变成了立正的姿势。他们随着连长鞠躬。
鞠躬毕,连长对开拖拉机的老战士说:“老张,谁愿意坐着跟你一块儿感受感受,你带谁一圈儿吧!”
那老战士朝知青们点点头。
于是大家一齐拥向拖拉机。
吴振庆喊道:“都站住!我还没发话呢。能都坐上去吗?我说谁先上谁就得先上。别假谦让,但是争也没用!”
他的目光扫视大家。
张萌和郝梅站在一起,他望她们时,郝梅以为第一个肯定是自己无疑了,不待他开口,已向拖拉机走去。而张萌,却不禁朝后隐退。也许她心中想的是,最后一个轮到的,才会是她自己吧?
不料吴振庆说:“张萌。”
张萌万没料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众人的反应,犹豫地望着吴振庆。
郝梅不禁停住了脚步,回望着吴振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振庆却看也不看郝梅,不看任何人。
他只看着张萌一人,又大声说:“张萌,你先上。”
郝梅有点儿不高兴地退回了原地。
张萌却并未显出荣幸的样子,她甚至还有些不安,以一种近乎诧意的目光,看了看众人,看了看郝梅,似乎不得不服从命令。她低着头从吴振庆面前跑向拖拉机。
拖拉机吼了一声,向前一冲,荒原上出现了一条黑làng……
许多野花被犁头切断了根jīng,郝梅跟随在黑làng后面,惋惜地捡着……
老职工趁知青们不注意,赶紧跪在地上叩拜不止。
徐克捅捅韩德宝:“瞧,不但无限崇拜,而且还迷信哪。”
吴振庆白了他们一眼,小声制止:“少见多怪!”
黑làng一直涌向天边。
拖拉机绕回时,张萌从驾驶室探出身来,朝大家招手。
张萌跳下拖拉机,众知青围住她,七嘴八舌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感受?什么感受?”
“有自豪感吗?”
“是不是像在船上啊?”
张萌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有那么一种挺特殊的感受,想……喊一句什么似的!”
又有知青坐上了拖拉机。
又一股黑làng在犁后呈现。
六十八
凡留下开拓者足迹的地方,便必定有卓越的jīng神之闪光。纵然时代扭曲而此jīng神不可亵渎,纵然岁月异常而此jīng神不可轻薄,因为它乃是从祖先至我们,以人类的名义所肯定的奋勇……
劳动开始了。
晴天,他们踩泥、托坯、搭小房架。
雨夜,他们用各种能遮雨的东西盖罩摞起的土坯和砌了一半的坯墙。
男知青们在草甸子深处割草。
女知青们在帐篷前编草帘子。
他们的身影沐浴着朝霞在处女地上进行地块丈量。
知青们纷纷在给家里写信。
王小嵩的信——妈妈,我觉得我离开家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算算日子,不过才两个多月。这个月底我还能给家里寄三十元钱。一想到我已经能挣钱养家了,什么苦啊累啊,我就都不在乎了。真的,妈妈,我每天都挺高兴的,千万不要挂念我……
徐克的信——爸爸,我们现在已经不住帐篷了,我们住上了自己盖的房子。我们管自己盖的房子叫“知青宫”,咱家的小偏厦子,房顶有一处还漏雨,不知道爸爸是否修过了?是否抹了第二遍墙泥?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已经移住到我为家里盖的小偏厦子里了。阳光照在妈妈身上,照得她暖和和的。要是让我给咱家的小偏厦子起个名,我就叫她“母亲宫”。爸爸你千万别生气,这并不证明我心里只有妈妈。而是因为,我觉得妈妈在家太可怜。自从瘫痪以后,就没晒到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