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过奖了。”
徐克刮目相看地:“幸会。”
二人重又握手。
小李对主人说:“那,就让我大哥挑挑画儿吧?”
“好的,好的??"
一零零
主人从画瓶取出一个画卷:“我知道你喜欢哪类画,所以先请您看这一幅。”
主人展开那幅画——白画纸上正中有一个实心的黑点儿。徐克欣赏半天,看不出所以然,只好发问:“画的什么?”
主人故作高深地,同时又似乎对他的欣赏水平产生了怀疑,说:“象征上帝的独一无二,和上帝爱心的始终如一。”
徐克摇头说:“请再让我们看一幅。”
于是主人又取出一幅,展开给他看——白画正中有两个半重叠的黑点儿。
徐克看看小李。
小李说:“我大哥他对象征派还不太懂行,你再给解释解释吧。”
主人似乎不屑地说:“这是结合的象征。”
徐克说:“这一点我倒是看出了点眉目。不过,我不太明白这两个黑点儿代表什么。”
小李代为解释:“那幅画上的黑点儿不是代表上帝吗?这幅画上的代表上帝和他的老伴儿呀?家庭和睦,婚姻美满嘛!”
主人否定地摇摇头说:“不,错了。这是创世记的赤luǒ的男人和女人,被放逐到尘世中来的亚当和夏娃。”
徐克问:“那??多少钱?”
主人说:“一回生,两回熟。上帝要你二百五,亚当和夏娃要你两个二百五。”
徐克看看这幅,看看那幅。犹豫着??
——其实,某种时候某些人之被捧为天才,就正如某种虫子被称为百足一样。并非因为这种虫子果真有一百只脚,而是因为大多数人只能用眼睛数到十几只。
主人说:“小李,你先帮你大哥参谋着,如果这两幅欣赏不了,其它也就不必再看了,看也是白看。”
主人离开,走进卧室。
徐克说:“多一个点儿,就多一个二百五,尽管都是天才画的点儿,价也要得太高了吧?”
小李说:“大哥,不能这么说,喜欢艺术嘛!要做艺术品收藏家嘛,不破费能行么?”
“那??你的意思是??"
“买!当然得买下啦!”
“两幅都买下?”
“那还用说嘛!上帝——咱们二百五要啦!赤luǒ的男人和女人——咱们两个二百五也要啦!加一块才三个二百五么!”
徐克似乎还在犹豫:“早知你今天带我来买画儿,我就不买猫头鹰了??哎,我那猫头鹰??"
“大哥您放心,您那猫头鹰丢不了。我嘱咐小俊给您送回家去了??大哥咱不能不买呀!我跟人家把您的欣赏水平介绍得很高,咱不能让人瞧不起咱们是不是?”
徐克态度仍不明朗。
小李说:“大哥,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没关系,冲我的面子,咱们打个欠条给他总是可以的。”
徐克默默伸出一只手??
小李赶紧冲客厅喊:“哎,你快出来!找纸找笔!”
徐克买了画儿,腋下夹着,一路哼唱回到家。他家已经住到单元楼里了,他扶着楼梯栏杆,半醉不醉地上了楼,在一扇门外按铃。
一个胖老太太开了门,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这是第几回了?你家还得上一层呐!”
徐克忙说:“对不起!大婶??"一边赔笑,一边倒退着上楼??
胖老太太说:“什么大婶!该叫我大娘都忘啦?瞧你,满嘴的酒气!你爸在家生气呐!你可当心点儿!”
徐克说:“我这么能挣钱的儿子??养??养他老??他还……生的什么气哇?”
“放屁!”徐克的父亲出现在上一层楼梯口,怒斥他,“老子有退休金,花你一分了么?你成天价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还有脸说你养我老!”
徐克的酒似乎全醒了,悄没声地从父亲身边溜了过去。
他的家装修得挺考究,三室一厅。
徐克进家后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父亲站立着,气咻咻地吸着黑色的廉价烟。
徐克将一盒外烟甩到组合柜的台案上,讨好地说:“爸,别吸那种便宜烟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吸我给你买的吧!”
父亲说:“老子永远不会吸你的烟,省得你去跟外人说,老子是靠你养活着。”
“爸,你想哪儿去了,我是你儿子,你还值当为我随口说的那么一句话生气?”
父亲说:“我问你,咱家那些东西呢?你总说搬过来,怎么一件也没搬过来?”
徐克说:“淘汰了。”
“什??么?”父亲不懂“淘汰”这个词儿。
“都处理了!该扔的了,能送人的送人了!”
“你!好你个败家子!我和你妈守着那些东西过了一辈子,你就全扔了,全送人了,连双拖鞋你也不给我带过来!”
徐克说:“在原先那破房子里住的时候,咱家有过拖鞋么?”他烦了,也喊起来。
父亲更火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将软底儿的缎面拖鞋脱下来朝他甩过去,一只落在茶几上,一只落在徐克身上。
一零一
父亲说:“你如今挣了几个钱,就烧包到什么地步哇?那口大樟木箱子你也给老子送人了么?”
徐克说:“只有盖上一块儿板是樟木的,四帮都朽了,三个角都被耗子嗑穿了,送人谁要啊!”
他嘟哝着走到门厅去,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喝。看样子他为避免冲突,不打算再回到客厅了。
父亲在客厅里吼:“老子还没教训完你呢,你给我滚过来!”
他不情愿地踱回了客厅,继续喝饮料,瞪着父亲。
父亲朝墙上一指:“那是啥?”一幅油画镶在大框子里——希腊luǒ女横卧在红毯上,手持一柄孔雀翎羽扇,从高处回眸凝视??
徐克说:“波琪儿!”
“啥?你敢再说一遍?!”
“波琪儿!”
父亲火了:“你!我眼还没瞎呐!那是簸箕么?!你咋不说那是把扫帚?!”
敲门声。
父子俩暂时“休战”,徐克走去开门。
进来的是楼下那位胖老太太,她说:“我来看看几点了?我家表停了。”她显然是来劝架的。瞅瞅父子俩,搭讪说:“要说徐克是个挺好的孩子,除了爱喝酒,jiāo的人儿杂了点儿,没什么大毛病。你倒是成天对他吼什么啊?”
徐克说:“我父亲不知为什么,不但看着我不顺眼,还看着这家也哪儿都不顺眼。”
胖老太说:“这就是你当爸的不对了,你这儿子,把个家治得多富贵哇!还有什么瞧着不顺眼的地方呀!”
父亲又指着那画儿:“您瞧!家里来个客,坐在沙发上,客瞅着她,她瞅着客,您说那情形好么?可他还把我当瞎子,硬说那画上画的是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