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时,他的一只手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借劲儿,好容易上了四楼,咣咣一声,煤气罐重重落在地上。
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一少妇出来怒斥他:“你轻点儿好不好?你当这是工地啊?把孩子都给吓醒了!”
吴振庆喘着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讨厌!”那妇女转身入室,门砰然关上。
吴振庆扛着煤气罐继续上楼,此时他已显得jīng疲力竭,已不能一次就将煤气罐扛起来了。他得先把罐抱起担在楼梯扶手的转角处,然后弯下腰,再扛到背上。
他扛着煤气罐上到了六层楼,弯下腰,让煤气罐滑到胸前,抱住,当煤气罐轻轻落在地时,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一手扶着墙缓缓站起,敲一户人家门,久敲无人开门。他转而敲对门,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人。
一四七
吴振庆说:“同志,抱歉打扰。我是给咱们小区换煤气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扛上六楼来,可这户人家,却没留人,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那男人说:“他们家刚才还有人,可能出去不久。”
吴振庆说:“您知不知道他们家人可能去哪儿了?”
男人摇头说:“都刚搬来,互相还不太熟悉。”他退回去,关上门。
吴振庆瞪着煤气罐发呆,想敲另一户人家的门,可举起手,犹犹豫豫地又放下了。
对门又开了,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人又出来了,他见吴振庆守着煤气罐坐在地上,背后靠墙,闭着眼睛。挺同情地问:
“哎,我说,你怎么了?”
吴振庆缓缓睁开眼:“没怎么,歇会儿。”
“你没事儿吧?”
吴振庆苦笑:“没事儿,没有金刚钻儿,不揽这瓷器活儿。”
“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打算把煤气罐先放到我家啊?”
“是那么打算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明说啊?”
“我怕……怕碰钉子啊!”
“我回屋一想,你可能就是那个意思。那就放我家吧。他们家回来了,我帮着拎过去就是了。省得你坐这儿gān等。”
吴振庆说:“太谢谢了!”
那人帮吴振庆将煤气罐拎入自己家。吴振庆离开时说:“给您添麻烦了。”目光中充满感激。
吴振庆一步一步走下楼,骑上三轮平板车,将车蹬到了一处建筑工地,他从车上搬下那四个肮脏的空罐,在沙滩上用碎砖和沙子擦起来。他向一个工人请求了一番,经允许,拿了一条水管冲洗煤气罐,不一会儿,那几个肮脏的煤气罐面貌一新。
他在水龙头下冲头,洗胳膊,洗手时,看到手上磨起了血泡。
他又蹬起了三轮平板车,又来到了煤气站。
刚才那个换煤气罐的人说:“嗬!你老兄真够下工夫的啊!冲你这良好表现,你甭排队了,优先了!”又指着吴振庆从车上搬下煤气罐对别人说:“都看清楚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就是样板!那人的,换不成。要么jiāo五毛钱替你刷洗的服务费,要么拉回去自己刷,刷洗不到这水平别再拉来!”
被说之人不情愿地掏出钱包,悻悻地jiāo了五毛钱。
吴振庆将换好的罐搬到车上。
被说的那人嘟哝:“妈的,哪儿都有积极分子。”
吴振庆看了他一眼,隐忍着没有发作。
他又将三轮平板车蹬回小区,之后又从车上搬下煤气罐,一趟一趟扛罐上楼……
在一户人家,他一边替人家接上气管,一边说:“这罐,在换之前,如果太脏了,得刷gān净点儿。”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跟谁说呐?”
吴振庆说:“跟你们。”
那青年说:“我们每月向居委会jiāo服务费的!”
吴振庆直起腰道:“你听明白了,这一罐气,是我替你们刷了罐,才换来的,下不为例!我只负责换煤气,居委会没jiāo待我也得替每户人家刷罐。”
那青年说:“那不行,那我们可得找居委会去问问!”
吴振庆冷冷地说:“我记住你们这一户人家了。以后你们自己换吧,我也不挣你们这份钱了。”
他出了门,踏下两级楼梯时,听到那青年在屋里说:“他妈的!什么东西,换煤气的也这么牛!”
他猛转身,冲上了楼,似乎想要一脚将房门踹开。可面对房门,他又冷静了,转身缓缓下了楼。
中午,他来到居委会的值班小屋里,他将一些咸菜夹在烧饼里,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翻报。
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见只有吴振庆一人,怯怯地问:“叔叔,您是换煤气的人么?”
吴振庆停止了咀嚼,望着女孩儿。
女孩儿说:“我家要换煤气。”
吴振庆一边嚼着一边说:“我是人,得吃饭。下午再来!”
那女孩儿说:“我奶奶正给我热着饭,气就没了。我吃了饭还得去上学呐。”
吴振庆只好放下报,拿着没吃完的烧饼,一边吃一边跟女孩儿走了。
这一天gān下来,他可真累趴下了。晚上回家时,那上楼的脚步已经跟个老头差不多了。妈妈问他活儿累不累,他说不过一天只换几罐煤气,累啥?就换了拖鞋,进了自己那间大屋,一进屋,便扑倒在chuáng,一动不能动了。
一四八
他睡着了,但很快,那熟悉的噩梦又来了,他惊叫道:“爸爸,爸爸,爸爸呀!”
“儿子,儿子……”
吴振庆睁开了眼,母亲立在chuáng边,俯身注视着他,问:“儿子,你又遇到什么愁事儿了?”
“没事。”
吴大妈说:“没什么愁事儿就好。这是二百元钱,你拿着,找个机会,当你爸的面给我,就说是这个月开的工资。”
吴振庆说:“妈,演这么一出戏骗我爸gān什么啊?”
吴大妈说:“不骗他行么?他一辈子刚qiáng,现在连刚qiáng都刚qiáng不起来了。就指着你有出息,成了他刚qiáng的资本了。再让他知道你现在又没了正经工作,他还不得懊糟出病来哇?”
吴振庆违心地将钱接了。
吴大妈又给他钱:“这二十元,留你零花。”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零花钱啊!”
“听话,拿着!”吴大妈qiáng行将钱塞入儿子兜里,“你今天晚上不还要陪人家看电影去么!万一俩人要买点儿什么吃的,能让人家姑娘掏钱啊!”
“我不去!”吴振庆将钱从兜里掏出来,抛还给母亲。
钱掉在地上,吴大妈捡起:“不去哪行!让人家在剧院门口gān等?谁叫你当时答应陪人家看了?”
吴振庆一下坐了起来,发作地:“我当时答应了么?我当时说我愿意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