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通过冒老爷的不断考证,证明是模仿之作,非苏轼原作。但其气韵也不同凡响,且年代也很久远,也值得收藏。
那天夜里,董小宛搂着冒辟疆,告诉他一个好想法。她认为可以到凉风口去设个茶棚,专门收购字画古玩。那些南逃的王公贵人将宝贝当废品扔,实在可惜。冒辟疆也觉得这个想法极好。
五月初九,董小宛和冒辟疆一道出发去凉风口,还带上了单妈来照应大伙的生活。为了保证三十口银箱的安全,李元旦率领二十个jīng壮家丁随行护卫。一行人威风凛凛到了凉风口。
凉风口本来没有人户,这段时间却被jīng明的人看重,搭些简易凉棚挣些碎银子,从北方逃来的人实在太多。冒辟疆到达时,那里已有二三十个棚屋,大都经营饮食。
李元旦指挥家丁砍来几十根圆木,他曾在暗暗研习兵法的岁月里学习过搭桥术,此刻派上了用场,搭建的棚屋又结实又实用。他一口气指挥搭了三个,本来已经够用,但他自己太欣赏自己的才gān了,又乘着夜色搭了第四个,后来就顺理成章成了冒辟疆待客之处。先到达凉风口那些人心中狐疑,搞不懂这班人来gān嘛,旁敲侧击地打听,也没弄懂。那天夜里,谁也没过得安稳。
第二天,两根竹竿横挑一条绸布字幅,上书“收购字画古玩”。人们才知道他们此来的目的。冒辟疆得意洋洋,身着青蓝绸袍,手持折扇,头顶方巾,像一位宝号商客。他下令:“开张。”几个家丁便放了两挂鞭pào,硝烟随风飘去之后,便开始做生意。冒辟疆、董小宛负责鉴定,十个家丁保护银箱,李元旦总管全局,单妈烧水做饭,另挑两名家丁采购食物,其余的随叫随到,到处查漏补缺。
令董小宛吃惊的是,他们第一批购进的字画却不是南逃的人出卖的,而是周围这些大字不识的商贩。当他们看见新来这伙人时,还有些猜忌,知道他们的意图后,不仅疑虑消失,而且欣喜若狂,因为这段日子里,他们手头实在也积了不少的字画,大多是南逃者低价卖出,或换一餐充饥,或换几点碎银作继续南逃的盘缠。这些商贩们正愁字画没处销,此刻纷纷跑进自家的棚屋,然后又纷纷跑到冒辟疆和董小宛处。
董小宛和商贩们按质论价,当然,价格极便宜。有时候,她甚至假装指责一幅神妙之作是三流货,一文不值,商贩们对她的权威已经深信不疑,便捶胸顿足大呼上当受骗,白损失三斗米,这样,他们认为多少换回一点也好,求她低价收购。
于是,她用极低的价格便买进了极好的画。有一次,甚至有个商贩气得gān脆把画送给了她,反正一文不值。她心里高兴极了。她的鬼聪明也深得冒辟疆赞赏,反正银子还得留着,以便购买更有价值的字画。
南逃的人果然很多。许多商贩告诉董小宛,如果她早来一个月,不知能购买多少画。这令她非常遗憾没早点来。连续几天,她都买到了一些古董和字画,这稍微安慰了一下她的惋惜之情。逃难的人也带来许多可怕的消息,这让冒辟疆更加忧心忡忡。特别是听说清兵竟一天一夜将李自成追杀了八百余里,更使他意识到清军的qiáng大实力,要知道明朝军队和李自成打了许多场大战,都没占多少便宜啊!看来这江南大地迟早都会被吞并的。
董小宛的美貌也惹来一场小 的风波。那天,突然下起了bào雨。董小宛正在客棚中悠闲地喝茶,听着雨点打在棚顶上的声响,像无数的沙粒在上面不停地跳动。这使她想起秦淮河上的画舫中听到的雨声,年幼的她总是仰着脸仔细聆听,有时能悟到新颖的曲调。此刻,她独自一人感受到的是寂静以及内心的深深怀念。四个北方来的官兵打破了她的冥想,他们是被大雨追赶进来的。
四个官兵骂骂咧咧闯进来,不停地跺脚想踢掉鞭子上的烂泥。看见董小宛,他们立刻安静了,目光中先露出了惊讶,然后露出贪婪。他们彼此jiāo换了yín邪的笑。董小宛立刻意识到了麻烦,她大声喊道:“单妈,来客人了。”
单妈端着个茶盘(盘里有几盏茶)冒雨跑向客棚,泥浆大块大块地朝后飞,有几块甚至让抱着手在棚檐下的李元旦误以为是单妈跑掉了鞋子。
单妈刚跑到门前,便被董小宛的一声惊叫吓得手一软,茶杯摔了一地。原来几个官兵正在动手动脚,单妈也尖叫起来。
李元旦操根铁棍跑过来,见状大吼一声:“住手!几个畜牲。”
四个官兵看了看他,道:“大胆刁民,竟敢妨碍军务。找死!”各自乃操刀在手,朝李元旦扑过来。
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后,李元旦稳稳地站着,四个官兵却在地上讨饶。要不是冒辟疆赶来拦住李元旦,这几个官兵就会丧命的。四个官兵一边道谢一边飞一般逃出去,窜上一辆大车冒雨而去。原来,他们是兵部侍郎马士英的手下。冒辟疆这才了解到一个重要的消息:福王已经在南京称帝,明朝还在苟延残喘。南逃的士大夫都是去争夺官职的。冒辟疆在心里暗忖:“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呢?”
天气越来越热。南逃的人虽未减少,但官宦之家却少了,普通布衣人家增多了。这时候,冒辟疆的收购活动已告结束,但依旧留在凉风口没有回家,他想将剩下的银两用来赈济灾民。这一举动深得李元旦的赞赏,他认为自己枉称侠客之名,冒公子才真正古道热肠。
这一天,冒辟疆刚父给五家难民约十八口人分发了一些碎银子。时近正午,他们相邻几家摊贩眼见生意不好做了,纷纷推倒棚屋,这些人明知自己也带不走那些搭屋的材料,但心里总不愿留给别人白住。
冒辟疆、李元旦、董小宛正在用餐。董小宛看见白晃晃的官道上走来一位虬髯汉子,步伐坚定有力,不像难民。
那人径直走到冒辟疆的棚屋前,问道:“可有好酒?”
李元旦见他腰间挂一柄刀,或许是道上的好汉,便道:“好汉若想喝酒,请坐拢来。”
虬髯汉子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单妈送来一坛酒。那人提起酒坛子猛灌一气,一抹嘴道:“好酒。”也不看众人,探手取下腰间的布袋,从中掏出一颗人心,红艳艳的,令董小宛一阵心悸,赶快起身避开。那人旁若无人一般用力将人心切成片,朝嘴里塞。
李元旦道:“好汉吃何人之心?”
汉子道:“这世道人心都被狗吃了,实在可惜,还不如留给人吃。”
冒辟疆道:“好汉既好吃人心,何不北去吃满人之心,到南方做甚?”
“实不相瞒,我正是去投军,好多吃满人之心。这心是碰巧在前村遇到个jianyín贼,故而取之。不吃白不吃。”汉子边说边大嚼那心片,刹那剩几点残渣,他也用舌头舔尽。
李元旦道:“敢问高士大名?”
“姓周名全斌,道上人称‘铜锤’”。
李元旦起身抱拳道:“原来是山东好汉周大侠,失敬,失敬。”
周全斌抬头诧异道:“兄弟想必也是道中人?”
李元旦道:“对道上的事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