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并没有注意到宗新的表情。当轿子在岸边停下时,宗新脸上露着动人的微笑。董小宛的微笑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动人。她微笑着请求宗新在三山门呆两天,因为冒辟疆在两日后会到此处接她的。宗新十分gān脆地答应了董小宛的请求,在董小宛的微笑注视下,宗新全身有点颤抖,董小宛注意到宗新的颤抖,但她错误地认为是船的摇动所至。董小宛在下船上轿的时候,充满感激地抚了一下宗新的肩,他的双眼因痛苦和缺乏勇气而闭上了。当他睁开双眼时,董小宛乘坐的轿已走出很远了。
“宛妹,快进来吧!”
“姐姐呀… ”
柳如是拉着董小宛走向里屋。现在董小宛像在大海中飘流了几天见到陆地一样,整个身躯沉浸在一种忧伤而解脱的气氛中。
钱牧斋、柳如是和董小宛端坐在屋中,董小宛的面前放着一杯花茶,那袅袅上升的热气使董小宛感觉这几天的日子很飘渺和虚无。她还想起了宗新。宗新坐在船头,他的目光滞留在远处,近处的感觉一切变得迟钝起来。那远处隐隐约约飘忽的影像和空中的月亮总给宗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总不能接受董小宛上轿走的事实。
“不能泄露你已到南京,朱统锐是很jian诈的。”钱牧斋对柳如是说着。
“董姑娘,你真有眼光,冒辟疆是位才子,你是位佳人,才子佳人嘛。”钱牧斋对董小宛无话找话地说道。
“钱大人,多谢你的照顾。”董小宛的脸颊上依然飞起两片红霞。
“有你姐姐顾你,我只有听吩咐的份了。”钱牧斋笑哈哈说道。
“接小宛妹妹到此,事先没有告诉你,怎么不高兴了?我在这里请罪了。”柳如是露着一丝顽皮。
“岂敢,岂敢,我可怕你不开门呀。”钱牧斋说。
钱牧斋哈哈大笑,柳如是和董小宛掩住口微笑着。
“这两天小宛妹妹与我同寝,你就屈居书房吧。”
“尊命,夫人。”
夜很深了,只有打更的声音从巷子的深处传出:“天gān物燥,小心火烛… ”
董小宛和柳如是卧在chuáng上喁喁私语着,一只红烛孤零零地在桌上燃烧,窗外夜风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柳如是一只手搂着董小宛的肩,董小宛的头找到停泊港口似的靠在柳如是的肩上。董小宛向柳如是讲着这几年的遭遇,起初她讲述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平静得犹如秋天明朗的夜空。说到她的母亲去世时,董小宛才全身抽缩了一下… 与冒辟疆的离别… 苏州的逃亡… 芦苇滩的yīn谋… 燕子矶的遇难… 宗新的老实,董小宛的泪水终于打湿了柳如是的衣衫,柳如是也在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宛妹,你我命真苦。”柳如是一动不动,“青楼生涯命如此。冒公子很不错,他是复社的重要人物,笔下生花,但是屡考不中,那是因为jian臣当道。宛妹,你该紧紧抓住冒公子,让我们都寻一个好的归宿。”
“姐姐,我何尝不想如此,冒公子对我很好。”董小宛停顿了一下,“钱大人身居高位,现在为什么不像在东林党时敢说敢做?”
“他说他厌倦了官场的争斗。”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国家正处于危亡之时,是应慎重。”
“他如依附权贵,我就和他翻脸。”
红烛已燃尽,窗户上印着一片月光。董小宛的眼中透出痴迷的色彩,她的眼光和窗外的月光jiāo混的时候,如想起了冒辟疆穿过的一件白色绸衫。
“宛妹,你与冒公子相见不容易,这次见面把终身大事定了。”
董小宛仿佛看见了她与冒辟疆的婚事。
“苏州你是不能去了”。
董小宛想起了她苍老如枯藤的父亲chuī奏笛子的神情。
夜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月光也慢慢地消失,当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董小宛在柳如是的怀中睡去。
宗新在船头与黑夜做了一夜的伴,他与黑夜长长无声的jiāo谈在天亮时结束,他忘记了什么是睡眠。他觉得这几天的生活是一场梦境,但梦境中又有一份真实的存在,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现实离他很近。当船家的娘子起来做早饭的时候,看见全身被夜水打湿的宗新坐在船头,她还以为宗新穿着衣服在江中游了一次泳。
八月十四日早上,冒辟疆与方密之等人出了棘院便往陈定生家奔去,侯朝宗却奔向媚香楼。
茗烟看见冒辟疆几人走进屋,便拉着冒辟疆低声说道:“公子,小宛姑娘来两三天了。”
冒辟疆立即停止了与方密之的谈话,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显出惊喜的神色。
“在哪里?”
“船停在三山门。”
“这天把她有人来吗?”
“没有。”
冒辟疆转身就准备往外走,方密之一把拉住冒辟疆:“你奉了圣旨?这样急匆匆惟命是从。”
“你做什么?”冒辟疆有点恼怒。
“叫乘轿子去接。”方密之笑着说:“难道你不去桃叶寓馆租间藏娇的金屋?”
“拜托你了。”冒辟疆带着一丝歉意。
“领命。代问‘阿娇’好。”
冒辟疆走出大门,急匆匆向左拐进一条巷子直奔三山门。
他走路的姿式引得街上的狗都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冒辟疆一路直奔到三山门。宗新仍以他固有的姿式端坐在船头,当他看见冒辟疆接近船的神态,他知道董小宛请求他的事已接近尾声了。
“你是冒公子吗?”宗新问道,“董姑娘叫我在这里等你的。”宗新并没有完成任务的那种高兴。
“董姑娘呢?”冒辟疆问。
“前两天被柳如是姑娘接去了。”
宗新现在的表情很沮丧。
冒辟疆吐出积压在心里的一口长气,那是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深秋的阳光很灿烂,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天空中几只飞鸟,在灿烂的阳光下给宗新留下一串飘忽不定的yīn影。
冒辟疆请宗新跟他一起去钱府接董小宛,宗新望着天空飞鸟留下的yīn影说:“冒公子,我要准备回去了。”
这日一早,钱牧斋轻松地越过一个石凳,在走廊的转弯处身子旋转得非常悠闲。来到后堂只见柳如是卧在chuáng上睡意正浓,便伸手拍了拍柳如是的脸,柳如是在温柔轻拍中悠悠醒来。桌上红烛燃尽的痕迹像一块伤疤,太阳还躲在山背后不肯出来。
柳如是揉揉眼睛,对着钱牧斋莞尔一笑。
“宛妹呢?”柳如是问。
“不知道。可能到后花园去了。”钱牧斋递过柳如是的衣裙。“今天上午考试完毕,辟疆一定会来的。”
柳如是坐起身,接过衣裙。
“哦!你去将小宛的乐籍销了,大概你还得花点银子帮小宛还债。”
柳如是靠进钱牧斋的怀中。
“应该这样。”钱牧斋说。
柳如是在钱牧斋的脸上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