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琴子说了这个主意,琴子自然赞成,于是叫人把卫媪去唤了来。
“多谢翁主的赏赐!”卫媪行了礼,又叩头谢赏,然后抬头看着缇萦。
“翁主留我在府里玩,你先回去吧!回头翁主会派人送我。”
“喔!”卫媪慢吞吞地说道:“等主人回家,我就说翁主派人接了你来玩的。”
这是一个暗示,让缇萦回家见到了淳于意,照此回答。缇萦自然会意,点点头答了一个字:“好!”
话说完了,卫媪却仍旧跪伏着,显然的,她在等缇萦一句要紧的话。
当着琴子,实在不便把阳虚侯的决定,告诉下人。然而更不便让卫媪这样等着,反令琴子无端生疑,缇萦只好使个眼色,又说,“你告诉宋二哥,我不能回来招待他,请他宽心多饮一杯!”
卫媪听得如此说法,知道所求已遂,但脸上毫无表情,向琴子行礼辞别,带着一大包雪白的吴棉,先回家去了。
自然,她心里是高兴的,也是得意的。手里捏着又轻又软的吴棉,浑然忘却了车外呼啸的西风。
到家可又忙了,一半是兴致好,一半觉得该为宋邑慰劳。她一个人在厨下jīng心整治了上十品的肴馔,静等宋邑和淳于意回来享用。
薄暮时分,那师徒俩倦游归来了。卫媪先取布巾供他们擦去衣冠的尘土,然后去取热水来让他们洗脸,一个人奔走不暇,这使得淳于意不免奇怪。
“缇萦呢?”
“侯府里派人来接了去了。请主留着不放,要晚上才能回来。翁主还赏了东西。”说着,把一大包吴棉取了来,让淳于意过目。
趁这空隙,宋邑避开老师的视线,向卫媪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卫媪深深点一点头,宋邑心里也有了数。光是这样,当然还不满足,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跟她单独谈话的机会,只好暂且抛开。
饮着酒,享用着卫媪所准备的盛馔,淳于意和宋邑闲谈着这一天游览的经过见闻,倒也颇不寂寞。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听得街巷中车声辘辘,蹄声得得,由隐而显,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什么贵人驾临在附近。
淳于意方在微微诧异之际,正在上食的卫媪,说了句:“必是阿萦回来了。”便即放下食盘,匆匆迎了出去。
果然,启门的声响过后,就听见了缇萦的娇笑,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口出现了绿色的倩影,尚未进门,便急急地叫一声:“爹!”
淳于意不答,先满饮一觞,才向门口望去。
“宋二哥!”缇萦一面招手,一面走了过来,挨着她父亲坐下。
淳于意心底泛起异常qiáng烈的爱意,一切抑郁、愁苦和空虚,都为他自己的这份爱意所遮没了——他不暇去想未来的种种,只觉得眼前这么个女儿偎依在自己身边,这个世界还是好的。
看到缇萦的红馥馥的脸,他知道她喝了酒了,伸手过去摸一摸,脸上好烫,喝的酒怕还不少,便从食案上取了个柑橘递给她。
缇萦剥开了橘子,撕去了筋络,自己却不吃,一半给了她父亲,一半送到宋邑面前。
趁这时际,宋邑故意定睛看一看她,用询问的一口气,叫了一声:“五妹妹?”
“嗯!”她微微点一点头,报以愉悦的微笑。
宋邑渴望着多知道些她在侯府的情形,所以又问:“可曾见着阳虚侯?”
“怎的未见着?”她回过头来,骄傲地笑着:“爹,我今天有件好得意的事!”
“是什么?”淳于意自然对此具有浓厚的兴趣,但口中却是无足为奇的语气:“必是阳虚侯又夸奖你什么了。”
“不是,阳虚侯要我唱民歌,我拿着弦鼓就唱了。唱的是《孤儿行》。爹。你没有听过这个歌吧?”
“嗯,没有听过。那且不管,反正听这题目就知道是说些什么了。你说,唱了以后如何?”
“唱完了。阳虚侯叫人去召内史……”
“这是为何?”宋邑插了一句嘴。
“就是这话么!这时候何以忽然召内史来谈公事呢?我心里疑惑,可是不便去问。后来内史来了。宋二哥,你知道阳虚侯怎么说?”
“我猜不出来,你快说吧!”宋邑也大感兴味,“必是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了!”缇萦扬着脸说道:“阳虚侯令内史派人到各处去收容无衣少食的流làng孤儿。”
“好!”宋邑举酒问淳于意说:“老师,这该浮一大白!”
淳于意欣慰地点点头:“这倒真是件叫人听了痛快的事。”说完,饮gān了酒。
缇萦立刻又替他斟满。就这时候,宋邑离席而起,捧着一滴酒,面对着缇萦说:“五妹妹!该当敬你。”
“啊,不敢当,不敢当!”缇萦慌忙避席还礼,同时问到:“怎么‘该当’?”
“实在是恭贺五妹妹。为的阳虚侯这等看重你!是么?”
最后的一问,声音特高,缇萦知真意在言外,随即饮了宋邑所敬的酒,作为答复。
“除了怜幼,也该恤者才是。”宋邑又说。
“那也是必有的举动。”缇萦答道,“阳虚侯真是个好人,好得出人意料了。”
“何以见得?”宋邑极注意地问。
“你想好了。”缇萦很谨慎地措词:“就说收容孤儿,总也得先找人来商量商量,看看有多少人,要多少钱?然后量力而行,斟酌出一个办法来。但阳虚侯只不过听了我歌中的申诉,动了恻隐之心,使即不顾一切,全力承担,可不是出人意料吗?”
这一说,宋邑完全明白,所得的结果,超过预期,怪不得缇萦和卫媪都是如此高兴、于是满天愁雾,一扫而空。胸怀舒畅,酒兴特家,转过身来,又去敬老师的酒。
“这也有个说法么?”淳于意为女儿得意,也有极好的心情,笑着说道:“若有理由,我陪你一篇。否则,我可不像缇萦那样容易说话。”
“自然有理由。老师请先gān了,若是我说得理由不足,加倍自罚。”
“使得!”淳于意一仰脸gān了酒,把酒觞递向缇萦。
“我也是恭贺老师,有五妹妹这么个好女儿。老师,你说这可有理由?”
“有,有!”淳于意哈哈大笑,收回了手,把酒觞又送到唇边了。
他就是借酒浇愁,也颇能自制,从来没有这样豪饮过。缇萦有些担心,便说:“爹,你少喝些!别醉了。”
“你看你。刚还说你好,怎的不准我喝酒?来!”说着又把空了的酒觞一递。
缇萦无奈,替他斟了个八分满,一面自语着:“这怕要醉了!”
“就是要醉了才好。”淳于意大声的说,打了个嗝,重重地叫着:“缇萦!”
“嗯!”
“你不是想到临淄去吗?”
何以提起这话?缇萦心想,莫非爹爹又变了主意,打算着和宋二哥一起到临淄,向齐国太傅讲个罪,同时就了齐王府的征聘?果然如此,那面釜底抽薪,这面有阳虚侯全力担待,两下凑合,祸机消弥得更彻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