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淮军诸将皆以李鸿章为石敢当。朝廷倚重,言无不听,倘有过失,亦可得庇护而无事。
至于“平生自诩杨无敌”,不知道李鸿章在什么时候自拟于“杨老令公”?用一“诩”字,则足以杨业为可慕。但杨业一世英名,终于有陈家谷口之败,竟以身殉,然则李鸿章难道不嫌丧气忌讳。如说此在甲午以后,则又不当用“诩”字。兹先引《宋史纪事本末》卷十三“契丹和战”,叙杨业兵败事:潘美既败于飞狐,副将杨业引兵护云应寰朔吏民内徙,时耶律斜轸已陷寰州,兵势甚盛,杨业遇之,欲领兵出大石路,直入石碣谷,以避其锋。护军王等以为畏惧、欲从雁门北川中而往。业不可,曰:“君侯素号无敌,今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业曰:“业非避死,盖时有未利,徒杀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乃引兵自石跌路趋朔州,将行,泣谓美曰:“此行必不利,业太原降将,分当死,上不之杀,宠以连帅,授之兵柄,非纵敌不击,盖欲伺便以立尺寸功,报国家耳。今诸君责业避敌,尚敦自爱乎?”因指陈家谷口,曰:“诸君幸于此张步兵qiáng弩以相援也,业转战当至此,可夹击之,不然,无遗类矣!”
美遂与帅麾下阵于谷口,斜轸闻业且至,遣副部署萧挞览伏兵于路。业至,斜轸拥众为战势,业麾帜而进,斜轸佯败,伏兵四起,斜轸还兵前战,业大败,退趋láng牙村。自寅至巳不得业报,使人登托逻台望之,无所见,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即领兵离谷口,美不能制,乃缘jiāo河西南而进,行二十里,闻业败,即麾兵却走,贺怀浦败没。
业且战且行,自午至暮,果至谷口,望见无人,抚膺大恸。再率麾下力战,身被数十创,士卒殆尽,犹手刃数十百人。马重伤,不能进,匿深林中,耶律溪底望见袍影,she之,业堕马被擒,其子延玉死焉,业因太息曰:“上遇我厚,期讨贼捍边以报,而反为jian臣所迫,致王师败绩,何面目求活邪?”乃不食三日死。
李鸿章的境遇,在某些部分来看,与杨业相似,不可战而被bī出战,诸将不能配合这两点,亦正是甲午败绩的基本原因。此外就很难说了。
凡对湘军派系及离合升沉的情形,以及李鸿章御将的方法有了解的,应知“杨无敌”与“石敢当”两典并用,可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惟其李鸿章自诩为杨无敌,所以诸将夸他是石敢当;一种是惟其诸将夸他是石敢当,李鸿章就不能不自诩为杨无敌。前者为了固结军心,后者则为了维系军心了。临敌如何不可知,在平时李鸿章一方面必须让朝廷深信,他能绝对控制他的部下,惟言是从,临危效命;一方面又必须让他的部下深信,他能替部下挡灾谋福,化险为夷,才不会见异思迁,甚至想取而代之。
结句典用张雨(元朝的道士,杭州人)huáng蜀葵诗“金铜仙人雨中立,铅泪恰如辞汉时”。表明此千行之泪,是在马关议约时所流。
毕相伊侯久比肩,外jiāo内政各操权,抚心国有兴亡感,量力天能左右旋,赤县神州纷割地,黑风罗刹任飘船,老来失计亲豺虎,却道支持二十年(原注:公之使俄也,遵宪谒于沪上,公见语曰:“联络西洋牵制东洋,是此行要策。”及胶州密约成,归又语遵宪曰:“二十年无事总可得也”)。
“毕相”指德国“铁血宰相”俾士麦:“伊侯”则日本伊藤博文侯爵,连李鸿章在内,为国际上公认最有权力的三政治家。但此时不独国际上不明中国的政治行情,即使是当时的朝士,亦看不出后帝暗斗日趋严重。李鸿章一面不为帝党所容,另一面后党亦认为李鸿章不替慈禧太后做面子,有痛心疾首之感。如果不是荣禄有政治头脑,以王文韶去接直督为李鸿章弥缝,只怕他连jiāo卸北洋都会搞得很难堪。
huáng遵宪当然是知道的,颔联即颇有讥刺之意,而起句中一“久”字,不可轻轻放过。惟其“久比肩”,故有虚声;亦惟其“久比肩”,不甘于就此勇退。奉使环海十万里之行,是李鸿章破釜沉舟之举,而究其实际,不过利用其“虚声”作孤注一掷。说“抚心国有兴亡感”,则前此于国家兴亡,并无责任感。此则匹夫之不逮,何论于与国休戚之老臣?“量力天能左右旋”,则必是引用李鸿章的论调,犹如自诩杨无敌,非自诩有力旋天,不足以歆动朝廷及朝士,故所谓“量力”正讥其不量力。
第二章必死之心(1)
“老来失计亲豺虎”则犹为恕词。李鸿章一生毁于甲午,而李鸿章的千古,则毁于“亲豺虎”。
何以说“失计”是恕词?因为失计只是失算,本心无他。而李鸿章之“亲豺虎”,动机即不纯正,第一是修日本之怨;第二是要借助外国来打开他的困境,另开一个局面,进而重掌洋务。及至到俄,经俄国对华政策的设计及主要执行人财务大臣微德的设计,俄皇尼古拉二世在离宫单独接见李鸿章及李经方父子,据说行贿即在此时有了成议。据国医陈存仁告诉我,张作霖封闭俄国使馆,以后接华俄道胜银行,曾经查到李经方在该行支领巨额的支票,清理官为之讳隐其事。陈先生所言自有根据,但我钩稽故宫博物院购藏的翁同致张荫桓书函百余件,关于胶案如何由已获成议而突然中变,李鸿章如何“开揽”,如何为俄国兵舰来华开路?其用心及所用手法,彰彰明甚,堪为李鸿章受贿卖国的铁证。最后辛丑议和,态度最qiáng硬的德国,亦已就范,惟独俄国百计侵削,得寸进尺。而得尺犹且不足,恃有把柄在手,对李鸿章多方要挟,以致李在临死以前数月,动辄bào怒,几如得了失心症。左右都知其缘故,但无记载,讳言其事之故,岂不可思?最后一首是:九州人士走求官,婢膝奴颜眼惯看,满箧谤书疑帝制,一chuáng踞坐骂儒冠,总无死士能酬报,每驳言官更耐弹,人哭感恩我知己,廿年已慨霸才难(原注:光绪丙子余初谒公,公语郑玉轩星使许以霸才)。
起首两句,言李鸿章的“中堂脾气”与总督派头,“满箧诱书疑帝制”,典出《汉书贾谊传》: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颜师古注:言诸侯皆欲同皇帝之制度,而为天子之事)。
是则“满箧谤书”皆言李鸿章有不臣之心。但慈禧太后经多少年观察,相信他不致出此。此“满箧谤书”自出于朝士,尤其是言官的手笔。所以李鸿章亦如汉高祖那样,“一chuáng踞坐骂儒冠”。此句描写,相当生动。左宗棠见客必骂曾国藩,李鸿章见客常骂言官及翰林出身的大官,如翁同、张之dòng,此屡见于当时人的笔记。
颈联深致感慨,骂尽淮军。至于结句是挽诗例应有的写法,否则从头到尾讥弹,成何话说?
徐仁涛及其父致靖,与戊戌政变的关系,至为密切。徐致靖与徐致祥常为人误会为一家,甚至有以徐致靖为徐致祥者,大损清誉。按:徐致祥江苏嘉定人,咸丰十年庚申会元。是科题为“大学之道”,全篇抄套张之dòng中解元的那篇《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其后以怨报德,竟参劾张之dòng,刻画张之dòng有名的两句话:“起居无节,号令不时”,即出于徐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