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他说着穿衣服。
“可时间太早啊! ”她拽住他的衣服。
他轻轻推开她,穿好衣服后才说:“我走着去,清醒清醒头脑。”
他拿起帽子的时候,又说:“你都带到班上去吧。gān活注意安全,你没有必
要和那些男人们比力气。”
她却说:“我真的没想到你并不爱吃饺子,我……”她那样子都快急哭了。
“我很爱吃饺子,不过现在什么我也吃不下去。”她那目光使他深为感动,
他在心里对她说:“天地作证,我爱你! ”
她站到门口,充满委屈地望着他,不让他走。
他只好放下帽子,重新在桌前坐下,慢慢拿起筷子,为她吃了几个饺子。
她这才默默地从门口闪开身子。
2
他从她身旁走到了外屋,转身看了她一眼。他真希望她无论从法律上还是从
道义上都是他的妻子啊! 他真希望她这时扑向他,依偎在他胸前,喃喃地对他说
一句:“去吧,别辜负了我! ”
她也在望着他,却什么都不说。
他怀着极其怅然的心情离开了家……
考场并不在师范学院,而在第一中学。它是本市的重点中学,附设高中。今
天是星期日,所以它的教室才肯借给早已超过了中学生和高中生年龄的另一代人
作考场。他们迈入它的大门时,无一不产生迈人命运之门的心情。他们之中,有
些人和郭立qiáng一样,十几年前曾是它的学生,如果这十几年内的历史正常,他们
早已从某些高等学府毕业了。一中的升学率,在全省是名列前茅的。他们这些返
城待业知青的心情尤为复杂,恰似làng子归家,无颜面祖。
郭立qiáng还没有来到一中,走在它那条街道上时,便发现自己来得并不算早了。
虽然离报考表上印明的开考时间还有五十多分钟,但他已从人行道上匆匆来往的
行人中发现了不少返城知青向一中走去。他一眼就能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不
是返城知青。
他们身上至少还保留一件“兵团战士”的标志:破旧的、颜色非huáng非绿、样
式非军非民的棉大衣,或者同样“不落俗套”的棉袄,羊剪绒厚厚的棉帽子或者
笨重的大头鞋——这些组合成为当年比插队知青荣耀得多的“兵团服”。他们还
来不及将自己重新改变成为城市青年。即便他们从头到脚去掉了“兵团战士”的
标志,他相信他也还是能够从他们的气质上辨别出他们来。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
气质,这种气质尤其在“兵团男士”的身上更突出。那是一种像军人比军人散dàng,
像学生比学生粗野,像流làng汉比流làng汉qiáng横无羁,像山里居民比山里居民目空一
切,像行帮比行帮文明讲理,像当年的“红卫兵”比“红卫兵”深沉冷静的气质。
那是时代落在他们身上的短期内抖落不掉的一层结晶体。那是“时代原子病”在
他们身上留下的“后遗症”。它的“临chuáng特征”是——蔑视任何政治方面的权威、
爆发式的愤怒、哈姆莱特型的忧郁、唐·吉诃德的挑战jīng神和牛虻的尖刻、毕巧
林的玩世不恭。它从他们身上大大削弱的是保尔·柯察金的热烈和激情。虽然这
种“jī尾酒”般的气质在他自己身上平常表现得并不显著。但一旦他和他们聚合
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qiáng烈的冲动促使他,使他不能够不和他们变
成一样的人,仿佛他们聚集起来豪饮了同一种酒。
当他走到一中校门外的时候,从铁栅围墙看到,校园里已有七八百人了。
他在校门外站了一会。他望着校牌,心里默默地说:“母校,郭立qiáng回来了
! ”他曾连续三年夺得初中数、理、化三科竞赛前三名。
母校应该对郭立qiáng这个名字有印象,他认为自己不无资格这样想。
这是一条穿过闹市区的街道。一中马路对面的几幢灰色老旧楼房,商店不多,
住户不少。众多的返城知青还不到八点就聚集在一中校园里,使那些住户的男女
老少产生了种种猜测和推断。他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一幢幢楼前,隔着马路向
一中观望。临近开考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了,还在各条街道上向一中走来的返城
知青加快了脚步,有的甚至跑了起来。几条附近的街道上都有显眼的“兵团服”
们在向这一条街道汇聚而来。这反常的情形引起了行人的关注和好奇。许多走着
的或骑自行车的人,甚至改变了方向,尾随他们来到一中,要瞧个究竟。不一会
儿,校园里的“兵团服”由七八百增加到了一千多。校园外尾随而来或经过时站
住的观望者,堵塞了人行道。他们互相询问,这些返城知青聚集在这里想gān什么
? 集会? 请愿? 游行示威? 将采取什么过激行动? 曾留意过晚报上那条“招生启
事”的人告诉他们——返城知青不过是要在这里参加一次考试。他们却仍不相信,
他们仿佛从空气中嗅到了一种辣味,他们认为今天这里肯定将发生比一场考试具
有更大新闻性的事件。
在校园里那一千多人中,有的有报考表,有的无报考表,不过是怀着更渺茫
的侥幸心理而来。不能参加考试,能接近考场,感受一种考试的心理,对他们也
是一种变相的满足。还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了解到了这场考试的幕后背景。他们都
认为他们今天对大家的命运具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们早已在一起商讨过改变
这场考试性质的策略,一种正义感使他们一个个面容严峻。
有将近一百个人聚集在校园的一角。他们年龄都很小,有的十七八,有的刚
刚二十多,他们是待业青年,是城市每年照例都要从高考中淘汰下来的待业青年,
他们本能地聚集在一起,离那一千人远远的,他们似乎有点怕“兵团服”们,他
们已感觉到了,今天不像是他们能够jiāo好运的日子。
忽然,从教学楼里走出了一个人,站在楼前台阶上,举起一只手臂大声喊:
“各教室已经打开了,大家可以进入教室了! ”
他的喊声一落,一千多人便cháo水一般向教学楼里拥去,顷刻将他吞没了。
那一百多“小字辈”,也纷纷跑来,随cháo而入。
楼前台阶渐渐清净了,刚才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又像大cháo过后的一
块礁石似的出现了。
他望着仍犹豫不决地站在操场上的几百人,用手遥遥一指,喊道:“你们还
站在那里gān什么? ”
“没有报考表也允许参加考试吗? ”那几百人中的一个也喊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