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不尊重我! ”
“你这是什么口气?!别忘了你是在跟记者部主任说话! 就这么定了。有意见
你可以找主编老头子去提! ”主任怫然变色,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手中拎着那架“傻瓜”相机,呆呆地站着。
真是一次“美好‘’的活动! 她想。在大龄男女青年的爱情与婚姻问题成为
社会问题,刚刚开始引起社会各方面重视的时候,商业局工会主席为全市的领导
gān部率先作出了榜样! 而且是与晚报工会联合举行这样一次必将大受表彰的社会
活动! 晚报对商业局工会主席的个人宣传无形中成了义务。那头雄海狗又可以到
处作报告,介绍经验,成为本市领导gān部中具有远见卓识的新闻人物了。
又可以如愿以偿地捞取到升官提职的资本了! 难怪他慷而慨地批给报社工会
两千元赞助性的活动经费! 主任却要她对他进行采访,为他拍照,还要特写! 照
片与文章同时见报,一般人用两千元也休想做到这一点! 他的投机方式何等高明
!
她完全想象得出他在舞会上将是怎样一种得意、矜持、周旋自如的样子! 而
她今天的“任务”却是要围着他转!
不! 绝不!
她跨到了主任的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想给占据着自己心灵的那个人打电话。
拿起电话听筒才想到,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但她昨天却看出了他穿的是一身铁
路工作服,上面印着“机检”两个字。
她给铁路局总机打电话。因为她一开口就亮出了记者的招牌,总机还算认真
对待,几经转线,十五分钟后,她才从话筒中听到了王志松的声音。
“今天下午两点之前,你必须在商业局职工俱乐部门前等我! ”
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我今天有权命令你
! 她想。
“什么事啊? 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等你! ”
“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参加一次舞会! ”
“可是……为了跳舞……我怎么好请假? ”
“那是你的事! ”
“我……我不会跳舞啊! ”
“我教你! ”
“……”他分明在犹豫。
“这是我最后一次想要见到你! ”她一说完就放下了电话。她的手却仍握着
听筒,失神地站立着。
“打完了么? 打完了我要打? ”
她慢慢转过身,见主任不知何时进来的,坐在她身后的一把椅子上。
“你可以带两三个人人场,但不能太多。”主任用和好的口吻对她说。
她昂然地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已经两点过五分了。
她站在商业局职工俱乐部门口,等待他快半个小时了。她有种预感,认为他
肯定不会为了和她一块儿参加一次舞会而请半天假。但她仍怀着微渺的希望注视
着从远处急急忙忙向这里走来的每一个男人。好几次她将别人错认是他,要迎上
去。
他果真不来,我就绝不再活到明天! 让他的良心永受谴责吧! 她这样想看。
当她断定他不会来了的时候,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踏下,茫然地走了。
这场舞会与我无关了! 她继续想。让记者部主任把我恨得咬牙切齿吧! 让报
社几天后为我吴茵举行追悼会吧! 家里此刻无人。煤气是新换的。不留遗言。我
对这个世界无话可说。让人们去怀疑我是自杀吧! 但他们不会寻找到什么根据…
…
“吴茵,我来了! ”
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从我那里到这里太远,乘车也不方便……”
他有点气喘吁吁,脸上淌着汗水。他摘下单帽一边擦汗一边歉意地说:“你
没生我的气吧? 你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吧? 你瞧,我在班上也没衣服可换,就穿着
这身脏工作服来了……”
刹那间她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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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生气了? ”他不安地问。
“你救了我一命。”她凝视着他,低声说。
“我知道我欠你的永远也偿还不清,今天就是一路上冒着枪林弹雨我也会来
的! ”他垂下头,摆弄着手中的单帽。
听了他的话她真想放声大哭!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觉得他什么都不欠她的
了。
他抬起头,又想对她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了! ”她拉起他的一只手,转身向俱乐部跑去。
入门后,她才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泪痕,用请求的目光望着他,凄然一笑,
语气庄重地说:“我要你挽着我的手臂。”
他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的袖子,有些犹豫。
“我要你挽着我的手臂! ”她又说了一遍,同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臂。
他不再犹豫,挽着她手臂,同她双双步入舞场。
那个身为副局长兼工会主席的雄海狗般的男人正双手jiāo叉放在突鼓的肚子上,
站在立式麦克风前发表演说:“我们每一个身为领导gān部的人,都要切实关心这
个社会问题,都要为切实解决这个社会问题多做有益的事情! 我个人所起到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带头……”他一眼望见了他们,愣了几秒钟。
许多人的目光也投注到她和王志松身上。
某些经常出现在各种舞会上并与她跳过舞的男人,一入场后就在寻找她了,
互相询问她为什么没来,并且都因失去了一次与她跳舞的机会而暗觉扫兴。她也
常出现在各种舞会上。她跳得相当好,舞姿高雅,优美,轻盈。她爱跳舞。只有
在跳舞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可悲命运,才感受到美和魅力带给一个年
轻女人的欢欣。
舞场布置得极其堂皇。五颜六色的彩灯忽明忽暗,闪耀得令人心旌摇动。拉
花悬垂,红光紫辉变幻莫测。喷洒过了香水,馥香四溢。四周的茶座上,摆着烟、
糖果、汽水、可乐……男的个个衣冠楚楚,女的个个穿着时髦,或浓妆艳抹,或
轻描淡施。
她只向全场扫视了一遍,立刻就看出,十之七八都是本市的官宦子女,真正
希望获得社jiāo机会的普通大龄男女青年今天没有人场券。
王志松生平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显得十分局促。
他那身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使他比一个身着戏装的人还惹人注意。他头发蓬乱,
脸上汗迹可见。
他本能地想放开她的手臂,但她握住了他的手,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得到
的声音说:“今天我只跟你一个人跳舞,把你的帽子揣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