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他那笑,也十分像他的哥哥。她常常认为郭立qiáng并没有死,不过是到
外地工作去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出现,带给她意外的惊喜。
走到厂门口,他犹犹豫豫地又说:“嫂子,我还是不能回去。”
“为什么? ”她有点生气了,瞪着他。
他赶紧说:“嫂子你别生气,我为你的事儿。”
“为我什么事儿? ”她脸红了。
“为你gān活的事儿。”
“你能帮我找到工作gān? ”她顿时高兴起来。
“还不一定呢! 我得挨个儿求厂里领导,但愿他们都点头……”他低下头去,
将两条鱼递给她,“嫂子你今天够累的了,回家好好休息。要是事儿成了,明天
一早准回家告诉你! 不成呢,算咱俩今天白辛苦,你也别怨我……”
她一接过鱼,他转身就走。
“立伟,”她低声叫住了他,“把你的脏衣服给我,我带回家给你洗。”
“不用”我在厂里洗更方便。家里没有自来水……“
“给我! ”
他又犹豫了一阵,从衣服卷里将袜子和短裤抽了出来。
她一把连袜子和短裤都夺了过去,竞真有些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回到了家里。
“成了? ”
“成了! ”
“什么活儿? ”
“跟我走吧! ”
他很兴奋,她便忍住不问。
叔嫂二人又来到了她的“单位”。
院门上了一把虎头大锁。他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锁,让她先进。她一进入
院内,呆住了。偌大个院子,摞满了已经刨好的木板、木条、木方,分类放得整
整齐齐。上边都用帆布蒙着,下边都用几层砖垫着。
“让我给你们厂看管木料? ”
“我们厂的木料也用不着往这儿放啊! ”他得意地说,“我们厂给两所大学
承做了三千多套课桌课椅,厂里其他活儿也忙,怕得超期。所以厂里让职工家属
包组装。好多人替家属争着包,大伙儿一听我是为嫂子,都让我,结果我一下子
给你包了一千七! ”
“立伟,你欠考虑了。我也不会木工活呀! ”望着那一垛垛木板,木方,木
条,她发起大愁来。
“嫂子,这一点儿不难! ”他鼓励她,“你看这些木板,木方,木条全是加
工好了,用螺丝钉拧在一起就行了。我先给你装一套。”
只用了二十几分钟,他便组装好了一套。
他又指着那一垛垛木板、木方、木条说:“哪是面儿,哪是底儿,哪是腿儿,
哪是横券,垛上我都给你压着纸呢。按顺序拿,按顺序装,没错! ”
她有了些信心,遂问:“你什么时候把这么多东西运来的? ”
他笑笑,说:“昨晚上。”
她惊讶了:“就你一个? ”
“求了两个哥儿们帮忙,厂里出了辆卡车。”
“你们……忙到挺晚吧? ”
他又笑了笑:“早晨三点多。”
“那怎么不叫上我? ”
“这是累活儿。再说你今天就得开始gān了。”
“你今天不是也得上班? ”
“我是男的。”
她望着他那种疲惫的qiáng打jīng神的样子,心内一阵阵涌起着奇异的冲动,直想
捧住他的脸说:立伟,你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嫂子,进去看看。”
他说着走人了厂房。
她见他那条瘸腿更瘸了,问:“立伟,你的腿……”
他淡淡地回答:“没事儿。昨晚从车上往下蹦,脚腕拧了。”
厂房里,已经组装起了几套桌椅,成两行摆在后边。
3
“嫂子,你得从后往前装,一行行摆好。别堵住前后门,留出过道来。装好
了,不光洁的地方,用砂纸打打。还有_ 道工序,上漆。
两桶快gān漆放在那个墙角儿。上漆是有讲究的活儿,你没gān过,可千万别自
已gān,哪天我来帮你gān。完一批,我跟厂里的车来拉一批,保证厂房里总是宽宽
绰绰的……嫂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都明白了。”
“这是几盒螺钉,给你留两把螺丝刀,这是砂纸,锤子也留给你。但尽量别
使锤子……”他一一摆在窗台上。
“一把螺丝刀就行。”
“还是给你留两把。只一把,一时坏了,或找不到了,耽误gān活,怕你心急
! ”
她想:立qiáng,立qiáng,幸亏你有这么个好弟弟啊! “嫂子,那我走了……得赶
紧去上班了……”
“等会儿……我看你脚……伤得重不重? ”
“别看了,轻轻的……”
“让我看! ”她蹲下了身。
他只好将那只裤腿儿往上抻起。
她不禁呀了一声:“还说轻轻的呢,肿得这么高! ”站起后又说:“立伟,
听嫂子的话,休息几天吧! 就算你听你哥的话,啊? ”
他放下裤腿儿,说:“这阵儿厂里活儿多,我要歇了,我师傅得受累。”
她严厉地说:“我不管你师傅! 反正你得给我休息! 今天不许你回厂,回家
去,啊? 你听不听嫂子的话? ”
他顺从地回答了一个“听”字,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偌大的、空dàngdàng的、四壁颓败的厂房里只剩下了她自己。这个空dàngdàng的、四
壁颓败的、令她感到发yīn并且确实发yīn的地方,散发着某种类乎从塌陷的菜窖散
发出来的cháo湿的腐烂的气味儿。它昏暗的空间,飘dàng着社会最底层的、病态的、
卑俗的小市民男女的苟且的情绪。它与穷困相关,与文明格格不入。她内心有些
发毛。
那些女工们曾告诉她,这里吓死过一个人,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吓死的。
女人原也是这小工厂的女工,男人是最初的厂长。他勾搭上了她,后来她又和别
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不大理他了。他对那个女人是又迷恋又总想小小地报复一下。
有一天夜里,他又约那个女人来厂里私会。那个女人打扮得妖妖道道的,骗她丈
夫说是来厂里加班,结果那女人满怀骚情地叫开了门,迎面看见的是一张恐怖的
“鬼‘’脸——披头散发,青面獠牙。耷拉着一尺多长的血淋淋的舌头,锐锐的
一双利爪就来掐那女人的脖子,还用可怕之极的声音说:”我要吃你的心肝! …
…“是那男人装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