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69)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她觉得他那笑,也十分像他的哥哥。她常常认为郭立qiáng并没有死,不过是到

  外地工作去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出现,带给她意外的惊喜。

  走到厂门口,他犹犹豫豫地又说:“嫂子,我还是不能回去。”

  “为什么? ”她有点生气了,瞪着他。

  他赶紧说:“嫂子你别生气,我为你的事儿。”

  “为我什么事儿? ”她脸红了。

  “为你gān活的事儿。”

  “你能帮我找到工作gān? ”她顿时高兴起来。

  “还不一定呢! 我得挨个儿求厂里领导,但愿他们都点头……”他低下头去,

  将两条鱼递给她,“嫂子你今天够累的了,回家好好休息。要是事儿成了,明天

  一早准回家告诉你! 不成呢,算咱俩今天白辛苦,你也别怨我……”

  她一接过鱼,他转身就走。

  “立伟,”她低声叫住了他,“把你的脏衣服给我,我带回家给你洗。”

  “不用”我在厂里洗更方便。家里没有自来水……“

  “给我! ”

  他又犹豫了一阵,从衣服卷里将袜子和短裤抽了出来。

  她一把连袜子和短裤都夺了过去,竞真有些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回到了家里。

  “成了? ”

  “成了! ”

  “什么活儿? ”

  “跟我走吧! ”

  他很兴奋,她便忍住不问。

  叔嫂二人又来到了她的“单位”。

  院门上了一把虎头大锁。他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锁,让她先进。她一进入

  院内,呆住了。偌大个院子,摞满了已经刨好的木板、木条、木方,分类放得整

  整齐齐。上边都用帆布蒙着,下边都用几层砖垫着。

  “让我给你们厂看管木料? ”

  “我们厂的木料也用不着往这儿放啊! ”他得意地说,“我们厂给两所大学

  承做了三千多套课桌课椅,厂里其他活儿也忙,怕得超期。所以厂里让职工家属

  包组装。好多人替家属争着包,大伙儿一听我是为嫂子,都让我,结果我一下子

  给你包了一千七! ”

  “立伟,你欠考虑了。我也不会木工活呀! ”望着那一垛垛木板,木方,木

  条,她发起大愁来。

  “嫂子,这一点儿不难! ”他鼓励她,“你看这些木板,木方,木条全是加

  工好了,用螺丝钉拧在一起就行了。我先给你装一套。”

  只用了二十几分钟,他便组装好了一套。

  他又指着那一垛垛木板、木方、木条说:“哪是面儿,哪是底儿,哪是腿儿,

  哪是横券,垛上我都给你压着纸呢。按顺序拿,按顺序装,没错! ”

  她有了些信心,遂问:“你什么时候把这么多东西运来的? ”

  他笑笑,说:“昨晚上。”

  她惊讶了:“就你一个? ”

  “求了两个哥儿们帮忙,厂里出了辆卡车。”

  “你们……忙到挺晚吧? ”

  他又笑了笑:“早晨三点多。”

  “那怎么不叫上我? ”

  “这是累活儿。再说你今天就得开始gān了。”

  “你今天不是也得上班? ”

  “我是男的。”

  她望着他那种疲惫的qiáng打jīng神的样子,心内一阵阵涌起着奇异的冲动,直想

  捧住他的脸说:立伟,你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嫂子,进去看看。”

  他说着走人了厂房。

  她见他那条瘸腿更瘸了,问:“立伟,你的腿……”

  他淡淡地回答:“没事儿。昨晚从车上往下蹦,脚腕拧了。”

  厂房里,已经组装起了几套桌椅,成两行摆在后边。

  3

  “嫂子,你得从后往前装,一行行摆好。别堵住前后门,留出过道来。装好

  了,不光洁的地方,用砂纸打打。还有_ 道工序,上漆。

  两桶快gān漆放在那个墙角儿。上漆是有讲究的活儿,你没gān过,可千万别自

  已gān,哪天我来帮你gān。完一批,我跟厂里的车来拉一批,保证厂房里总是宽宽

  绰绰的……嫂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都明白了。”

  “这是几盒螺钉,给你留两把螺丝刀,这是砂纸,锤子也留给你。但尽量别

  使锤子……”他一一摆在窗台上。

  “一把螺丝刀就行。”

  “还是给你留两把。只一把,一时坏了,或找不到了,耽误gān活,怕你心急

  ! ”

  她想:立qiáng,立qiáng,幸亏你有这么个好弟弟啊! “嫂子,那我走了……得赶

  紧去上班了……”

  “等会儿……我看你脚……伤得重不重? ”

  “别看了,轻轻的……”

  “让我看! ”她蹲下了身。

  他只好将那只裤腿儿往上抻起。

  她不禁呀了一声:“还说轻轻的呢,肿得这么高! ”站起后又说:“立伟,

  听嫂子的话,休息几天吧! 就算你听你哥的话,啊? ”

  他放下裤腿儿,说:“这阵儿厂里活儿多,我要歇了,我师傅得受累。”

  她严厉地说:“我不管你师傅! 反正你得给我休息! 今天不许你回厂,回家

  去,啊? 你听不听嫂子的话? ”

  他顺从地回答了一个“听”字,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偌大的、空dàngdàng的、四壁颓败的厂房里只剩下了她自己。这个空dàngdàng的、四

  壁颓败的、令她感到发yīn并且确实发yīn的地方,散发着某种类乎从塌陷的菜窖散

  发出来的cháo湿的腐烂的气味儿。它昏暗的空间,飘dàng着社会最底层的、病态的、

  卑俗的小市民男女的苟且的情绪。它与穷困相关,与文明格格不入。她内心有些

  发毛。

  那些女工们曾告诉她,这里吓死过一个人,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吓死的。

  女人原也是这小工厂的女工,男人是最初的厂长。他勾搭上了她,后来她又和别

  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不大理他了。他对那个女人是又迷恋又总想小小地报复一下。

  有一天夜里,他又约那个女人来厂里私会。那个女人打扮得妖妖道道的,骗她丈

  夫说是来厂里加班,结果那女人满怀骚情地叫开了门,迎面看见的是一张恐怖的

  “鬼‘’脸——披头散发,青面獠牙。耷拉着一尺多长的血淋淋的舌头,锐锐的

  一双利爪就来掐那女人的脖子,还用可怕之极的声音说:”我要吃你的心肝! …

  …“是那男人装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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