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大衣”说:“你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出色,不容易。”一只手伸人大衣兜,
掏出钱包,弯腰放在雪地上。
他的两个伙伴也各自默默取出钱包,放在雪地上。
他们大步走出了这个院子。
花圈仍在燃烧。
大人孩子们都不能马上从沉默中挣扎出来。
新郎捡起三个钱包,走到花圈前,将它们投入了余焰。
刮起一阵风。纸灰被刮得在地上打转,在人们腿脚间像耗子似的窜来窜去。
突然,新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不好啦,新娘割手腕了! ……”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新郎。他像一头豹子,撞开人们,冲入新房。紧接着,
纷纷反应过来了的人们,一齐朝屋里拥。门太窄,拥不进屋去的,就堵在门外。
“躲开! 躲开! 别挡住我! 让我进去! ……”姚玉慧对堵在门外的那些人推
着,拽着,擂打着。桌椅相撞之声,餐具落地之声,毫无意义的吵吵嚷嚷之声,
在屋里造成一阵骚乱。
她总算挤入屋内,见新郎已将徐淑芳抱到了chuáng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
腕,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新娘昏在新郎怀中,地板上一摊鲜血。崭新的chuáng单上,新郎新娘身上,也尽
是血。屋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傻呆呆地围着新郎新娘。有两个女宾客,互相用手
绢揩擦她们衣服上的血迹。
“你们,都出去! ”姚玉慧大声命令那些束手无策的人。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目光瞧着她。
她对谁都不加理睬,又大声说:“不需要你们! 出去! ”
不知为什么,他们竞服从了她,一个个悄然退出去。
防止再有人进来,她将门插上了。
新郎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能帮我很快叫到一辆出租汽车吗? ”
她看得出,虽然对新郎来说,她是最陌生的,他对她还抱有几分怀疑和不可
理解,但她的镇定,获得了他的信赖。
她回答:“能。”
新郎握着新娘腕子的那只手动了一下,血立刻从伤口涌出。
她说:“握紧,冷静点。”
她扯下毛巾绳上搭着的一条还没用过的毛巾,用它将新娘的手腕一层层缠住。
接着掏出自己的手绢,将毛巾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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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新郎说:“把你的手绢也给我。”
新郎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她。她又用他的手绢,在新娘手腕上方扎了
一道。这一切她做得很有经验,在兵团时,她受过战场救护训练。
“你等着,我马上就会叫一辆车来。”她说完这句话,便匆匆打开门走出去
了。
人们立刻围住她询问:
“新娘怎么样了? ”
“还昏着吗? ”
也有人发表局外者的议论:
“嗨,什么事都是可以说清楚的嘛,何必寻短见呢! ”
“那几个兵团返城的小子也gān得太损了……”
她无心理他们,一口气跑回家中,见郭师傅、弟弟和倩倩正从楼上不慌不忙
地走下来。
她开口便问:“车在吗? ”
郭师傅回答:“在。”
“开车跟我去! ”
“哪儿去? ”
“别问! ”
“这……”郭师傅为难地看着弟弟。
弟弟说:“姐,话剧团的团长今天约我到他家去谈谈,我已经晚了……”
倩倩也说:“是谈明辉到话剧团当演员的事……”
她打断瓷娃娃的话:“晚了又怎么样? 你们坐公共汽车去! ”
倩倩怔住了。
郭师傅说:“我可是将车偷偷开出来的啊,四十分钟后你父亲要去省委开会
……”
“少罗嗦! ”
第三章
1
天完全黑了。
市立一院急救室外的rǔ白色长椅上,坐着姚玉慧和新郎。
长长的走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尽端一盏壁灯亮着,幽蓝的光腼腆地偎
向长椅。急救室门旁,竖着人体形的立牌,正圆的“头”上,写一“静”字。
新郎低俯着身,十指插进理过不久的硬发中。他这样坐了很久了。
姚玉慧身子紧靠椅背,头仰着,抵着墙壁。坐得很端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一
扇窗。
月光在窗上均匀地涂了一层铂。
从徐淑芳被推入急救室,她和他就坐在这张长椅上,彼此没说一句话。她没
有想说话的情绪,她能理解他也是。
她和他都在等。一个等待的是自己的新娘,一个等待的是自己当年的一个女
战士。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很难说谁比谁的心情更为焦急,更为复杂。
她暗想:他爱徐淑芳吗? 今天这件事发生之后,他还会爱她吗?
又想:这么晚了,自己还陪着他坐在这张长椅上,是不是值得?
他需要一个人陪着他等待吗?
总得有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待。这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可并非也是她的责任。
是她迫令父亲的司机将徐淑芳送到了医院里,是她挂的号;是她找到母亲认识的
医生,非常顺利地办理完了一切住院手续。她能做的,她都做了。实际上是替他
做了。没有她,今天够他应付的。
她又根本不是为他做这一切的。他是谁? 她连他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与他毫
无关系。甚至他爱不爱徐淑芳,徐淑芳爱不爱他,他们是怎样认识,以什么为基
础或者为条件决定结婚,徐淑芳与那个“huáng大衣”从前又有过什么样的感情纠葛,
也与她毫无关系。如果花圈挽联上写的不是“徐淑芳”三个字,而是另一个人名,
她根本不会走人那个大杂院。虽然那个大杂院仅与她的家一墙之隔,她也很可能
永远不会产生走人那里的念头,很可能与这个坐在她身旁的新郎老死不相往来。
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徐淑芳;因为徐淑芳曾说她是个“好人”,她忘
不了。
急救室的门无声地开了,新郎一下站起,却不是徐淑芳被推出来,而是一位
中年女医生走了出来。女医生露在口罩上方和白帽子下方那双质询的眼睛,盯了
他片刻,也盯了她片刻,转身走了。
女医生的目光中包含着对她的不良的猜测意味。
新郎又缓缓坐下了。
她却不愿再与他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她不愿被第二个人再用女医生那种目光
看一眼。她想自己会发怒的。
她走到窗前去,背对新郎站着,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手表——八点多了。
“你走吧。”他说。
她没回答。
“你陪着我没有什么意义。”
“我根本不是为了陪你,我想再看她一眼。”她的语气非常生硬,并未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