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旁缓缓坐下,心想,如今的人们,不只是要吃得便宜,还希望在一个宽敞些
gān净些的地方吃。
他陷入沉思。
三个伙计又围了上来,一人从他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吸。
“当家的,你到他们那边gān什么去了? ”
“当家的,动员起你那些关系,掐断他们的货源,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
“对,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就凭你,还挤不垮他们! ”
忠心耿耿的伙计们怂恿着他。。两位闲着没事儿的大师傅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一个说:“当家的,事不宜迟,要下什么决心就趁早下! ”
另一个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的便宜,就占在地盘比咱们大上! ”
他忽然对三个伙计吼:“你们闲着没事儿,就不能搞搞卫生吗? 瞧这地板,
多少日子没好好拖了? 快成黑的啦! ”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同时退开,默默地就开始搞卫生。
他又吸了几口烟,问两位大师傅:“常言道,一山不养二虎,对不对? ”
“对!”
“对对! ”
他递给他们一人一支烟,恭而敬之地替他们点着,用讨教的语气问:“好男
不和女斗,对不对? ”
“对是对……不过,该斗还得斗。你不斗,它就不倒嘛! ”
“现如今讲的是男女平等,讲的是竞争。竞争就是斗呗! 谁斗胜了谁英雄,
谁斗败了谁狗熊! ”
“那,我甘心情愿当狗熊。”他站了起来,“这个饭馆我是决定不开下去了
! 你们大家对得起我严晓东,我严晓东永世不忘。我也要对得起你们,本月的工
资你们照拿! 另外,我给你们两位师傅每人一千元解雇费。你们三位伙计,每人
五百。我这地盘,重打锣鼓另开张,再谋哪方面的生意我还没想好……当然,高
兴继续留下扶持我的,我将感激不尽! ”
三个伙计都停止了搞卫生,与两位大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在他们大惑不解的注视之下,他羞愧而内疚地垂了头。
突然他大步走了出去。
“晓东! ”
“当家的! ”
两位师傅在背后叫他。
他却没有停止脚步,越走越快。走到街口,他的脚步放慢了。
终于,他站住了。他侧转身朝他的小饭馆望去——他们在锁门,在窗上安装
栅板,用竹竿搭取下营业的幌子,他们将那营业幌子扔进了垃圾箱。他们先后离
去了……
望着他们去远,他又折了回来,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他在垃圾箱前站住了。五颜六色的营业幌子,宛如一朵大丽花开放在垃圾箱
里。他掏出打火机,接着,点燃了它。他瞧着它升腾起一片火焰,渐渐化为黑色
的灰烬,余烟袅袅。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向一个
亡友的灵柩志哀。
“严大哥……”
他抬起头,见“阿庆嫂”站在一旁。
“你又何必如此呢? 难道你心里恨我? ”
“这不关你什么事。祝你早日赚下一笔大钱,买房子,把你丈夫接来! ”他
冲她笑笑,呆望着垃圾箱内的黑色灰烬愣了片刻,缓缓举起右臂,捻指打了个很
响的榧子,彻底完成了一桩挺难于完成但终于完成了的工作一般,一脸满意的神
情。他对她深施一礼,扬长而去……
他在街上有些盲目地走着,走着。他心情复杂,如同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亦感到获得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直至路过公用电话亭,他才想起了自己今天必须
办的一件事。
“喂,我是谁? 是你二大爷! 严晓东! 告诉我那个姓龚的家住在哪儿! ”
“大哥,他……他坑你钱了么? ”对方谨慎地问。
“少废话! ”
“既然没坑你,你打听他家的住址gān什么? 大哥你不知道他今天都被宣判了
吗? 这种时候你还往他身上贴呀? ”
“放你妈的屁! 告诉我! ……”
一个多小时后,他出现在一幢漂亮的苏式住宅小花园般的院子里。
他踏上木板台阶,轻轻敲门,敲了半天,无人应声。他推了一下,门却没关,
虚掩着,便走进去。
这是一幢房间很多的住宅,所以他看到的封条也很多。盖着法院和公安局大
红印章的封条,jiāo叉贴在一扇扇房间门上。地毯已经卷起,好几卷,立在过道墙
角,也贴着封条。遍地纸张,地中间有只敞盖的皮箱,衣物里里外外散乱一堆。
他大步跨过它,脚下被什么能够滚动的东西垫了一下,差点摔倒。站稳后,
低头一瞧,是一颗图章,他抓起图章看看,扔到皮箱里。
他发现地上有许多硬币。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他开始捡。
结果越捡发现的越多,捡到一只手放满了,他只得揣入兜里,接着捡。他发
现了破碎的猫型的储蓄罐。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低低的哭泣,他循声望去,总算发现了一扇没有贴
封条的门。他扔掉白瓷猫头,攥着一把硬币站起来,轻轻走到了那扇门前,问:
“可以进吗? ”
女人低低的哭泣立刻停止。
他又问:“可以进吗? ”
经久,没得到回答。
他缓缓将门推开一半,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除了一张chuáng,一张无抽屉的长
方桌,别无他物。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坐在chuáng上,搂着一个站在她跟前的少年,
从身材判断,那少年十二三岁。虽然并未被允许,他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
那女人泪流满面,神色惶惶,目光忐忑。
“龚士敏是你丈夫吧? ”
她不吭声。
“是不是? ”
她仍不说话,脸转向一旁。
那少年朝他扭过头,替那女人回答一个字:“是……”
那少年的神色也是惊慌的,目光也是忐忑的。
“我是为钱……”
那女人猛地将脸转向了他:“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剩下那笔钱藏在
什么地方! 我一直相信他是在办公司! 一切事他都瞒着我,欺骗我……”她的话
说得十分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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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她说的无疑是真话。
他解释:“我不是法院的,也不是公安局的。我……我是他朋友……来还他
一笔钱……”他从内衣兜里掏出那一沓四百元钱递给她,她不接,瞪着他。他默
默地退后一步,将钱放在桌上。
女人猛地推开少年,扑向了他,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一手狠狠扇他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