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电锯声响刺耳。
噪音。正是在这种刺耳的噪音之中,劳动力和生产资料转变为生产价值,也
将重新集聚和形成着莫名的愤怒。它将在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宣泄呢? 他无法预
知。
“国际旅游俱乐部”是A 市的第一座四星级饭店。它外观宏伟,内部设施富
丽堂皇。
陈先生在这里包下了三间客房:一间自己住,一间二十二三岁的女秘书住,
一间作为洽谈业务的临时办公室。
徐淑芳在这里已经与陈先生会晤过多次了,每次都有副厂长曲秀娟在座陪同。
相应地,陈先生的秘书自然也每次都在座陪同。
昨天,双方终于签订了一份合同——由陈先生向百花玩具厂投资外汇三百万
美元,二十年后偿还。并且在今后五年内包销百花玩具厂的出口产品。作为互惠
条件,陈先生索取百分之十利润。同时签订了一份双方长期合作的“意向书”。
今天,陈先生亲自给徐淑芳打电话,希望“单独会晤”一次。她答应』。
他的秘书陈小姐在铺紫红地毯的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迎候她。宽阔的前大厅
寥寥数人分散而坐。水池中,石雕鲤鱼口喷清泉。陈小姐挽着她的手臂,引她走
到水池旁一张仿古陶瓷桌旁,两人分别坐在两只鼓形凳上。
身材修长,容貌清丽的陈小姐低问:“要可可,还是要咖啡? ”
她说:“要咖啡。”
于是陈小姐以优雅的手势召来穿蓝色西服衣裙头扎雪白A 字巾的妙龄女侍礼
貌地说:“请小姐送两杯咖啡。”
她默默掏出钱包放在桌上。
“我付钱。”陈小姐莞尔一笑。
她觉得对方那一笑并不轻松,隐隐地预感到此次“单独会晤”,将可能有什
么出乎自己意料的结果,她的心理本能地处于外jiāo周旋的机警状态。
“接受您的雅意。”她也一笑,将钱包收了起来。
片刻,女侍送来两杯咖啡,翩然离去。
陈小姐双手叠放在光滑的仿古陶瓷桌面上,注视着她的眼睛,语调缓慢而庄
重地说:“徐厂长,家父邀请您来,却又没有勇气会晤您了,所以,此次与您倾
心一谈的机会,就荣幸地落在我身上了。”
“家父? ……”徐淑芳不禁一怔。
“我并非陈先生的秘书,而是他的女儿。”
徐淑芳满腹狐疑。
“难道,我们都姓陈这一点,丝毫也没引起您的什么猜测吗? ”
徐淑芳只有摇头而已。
“您也从没注意过,我们的容貌是多么相像吗? ”
徐淑芳仍摇头。
“看来您是个不习惯于对别人进行猜测的女性。”陈小姐又莞尔一笑。显然,
她努力想使谈话轻松,但却分明并不能胜任愉快。
“我不认为那是文明的习惯。”徐淑芳也又一笑。她那种亦庄亦谐的语调告
诉了对方,她们的努力是完全一致的。
“猜测之心使人类丢掉了许多文明。”陈小姐掏出烟,敬给徐淑芳一支。于
是她们都吸烟,都仿佛欣赏地望着喷泉。
陈小姐诚挚地说:“家父特别嘱托我,请徐厂长原谅。”
徐淑芳将目光收回,望着对方笑道:“我想,在国外女儿以秘书的身份随同
父亲,是不足为怪的事。”
她心中暗暗猜测对方与自己进行这次“单独会晤”的最终目的。
“家父此行,其意不在商务。”
“……”
“也不是为了寻根。”
“……" ”更非为了满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心理。“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陈小姐是否在向我暗示,我们与令尊昨天签署的合同,
隔夜之间,变成了白纸一张? 这便是令尊今天邀请我来‘单独会晤’届时又没勇
气见我的原因么? ”百花玩具厂厂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而果真如此,她准备立
即告辞,并且永远不想再见到那位彬彬有礼的美籍华人陈先生,尽管这陈氏父女
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她不能容忍被愚弄。
“不,徐厂长的判断大错特错了。家父在商务方面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尊
重合同像尊重法律一样,是家父数十年坚持的原则。
那份合同永远不会是白纸一张。“对方信誓旦旦。
徐淑芳内心踏实,随即一笑,亲切地说:“我与令尊坚持的是同一原则。”
她缓缓擎起杯子,小饮一口后,放下杯子问,“那么令尊驻留本市,究竟为了什
么呢? ”
“徐厂长,如果我请求您的话,您有耐心听完一位美籍华人家族的简要家史
吗? ”陈小姐也缓缓擎起杯子,啜饮一口,目光期待地望着徐淑芳。
“十分高兴。”徐淑芳轻轻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双手托腮,作出洗耳恭听
的样子。
“谢谢。”陈小姐放下杯子,娓娓地说,“我曾祖父是华工,在美国西部铺
过铁路。我曾祖母是一位美国参议员家的中国女仆,她是追随我曾祖父到西部去
的。她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祖父。我曾祖父后来死于美国西部bào徒枪下。
我曾祖母便带着我祖父,经历千辛万苦,又回到了城市,做洗衣妇。我的祖父长
大后,当了面包店的伙计。他的最大愿望是自己开个小小的面包店,然而直到他
死时也没能实现这个野心。但是他唯一的儿子却在艰难时日读完了大学法律系,
并且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那便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曾梦想成为华人大律师,
甚至梦想当诗人,还出版过一本无人问津的诗集。博士学位并不能使一位中国洗
衣妇的儿子在美国前程似锦。那正是美国的商业恐龙爬行无忌的时代,恰如中国
目前所处的特殊时代一样。您赞同我的看法吗? ……”
“任何比喻都是有缺陷的。”她机智地引用这句不知在哪本书中读过的话作
为回答。
“那一时期的美国社会给予家父的最成功的教育,是使他懂得了面对现实,
使他懂得了物质的富有是必要的。因为穷人不能自给,也不能助人。那一时期的
美国,世人莫不争做生意,这一点也像目前的中国一样。科学和艺术尽管受人尊
重,科学家和艺术家却有陷于穷困潦倒境况的忧虑,倘他们的发明和艺术创作不
被商人们所认可的话。于是我的父亲便彻底丢掉了成为华人大律师和当诗人的梦
想,而作了一名出色的推销员。父亲的推销才gān渐渐受到上司的赏识,好运气从
那时才开始向他招手。而当他有了一点点积蓄后,便实现我祖父的遗愿,自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