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小小的面包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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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一位美籍华人商业之路的真正起点,一个美籍华人家族的新纪元。按
照中国的传统说法,虽然我的父亲受过美国的高等教育,但是我的祖父和曾祖父,
却是劳苦大众,在西方,被称为‘指甲黑乎乎的人’。也就是说,我和家父都是
‘指甲黑乎乎’的人的后代。我已将我们的家族史原本托出,徐厂长,希望你理
解我的父亲。“
“我对令尊深表敬佩,也感激陈小姐向我讲述这些,我认为今天是一个值得
纪念的日子,没有比友情更好的馈赠了! 您不这么认为么? ”徐淑芳向陈小姐举
起了杯子。
“谢谢! 家父嘱我,这些是务必要告知您的。为了您对友情的理解,我替家
父再向您说一句谢谢! ”
她们相视而笑,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杯,各自又饮一口,同时放下。
“现在,我应该坦白回答您刚才所提的问题了。家父此行,是希望在国内幸
遇一位理想女性,结为伉俪。家母在十年前去世之后,家父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
孤独男人的生活,这在家父,抵御的是社会对男人的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完全没有想到。”徐淑芳有些狐疑了。
陈小姐接着说:“您一定会很奇怪,家父何以万里迢迢,回到中国寻找晚年
伴侣吧? 连我和我的两位哥哥当初也很奇怪。可是后来我们理解父亲了。因为我
的两位哥哥都早已成立了家庭,各自有了自己所爱的职业,对继承父亲的商务事
业毫无兴趣。而我本人正在大学攻读文科,准备研究中国文学。在美国,一位年
逾五十,并且有了三个成年子女的男人,要寻找到一位能使他再度燃起年轻人那
般的生活热情,而同时又能与他的成年子女和睦相处,互敬互爱,加qiáng他与子女
们的亲情,而不是削弱这种亲情的女性,却并非那么机遇遍地。更主要的是,父
亲还希望那一女性必得成为他事业上的同道。美国女性的独立jīng神可做世界女性,
更可做中国女性的良好榜样。她们的普遍的独立意识,是连美国男子的心理如今
也日益受到严重挑战的。家父对于同一双美国女性的手配合无间,弹奏出后半生
的美好乐章没有信心。而在美国的华人女性中,好妻子和好参谋双任兼能,品貌
称心的女性,他至今仍无幸接触到。商人传统地位的安全,如今在美国是越来越
不足依恃了。
对许多人而言,险象丛生。即使对比较成功如家父的人而言,竞争也使他们
的个人处境变成为不安全的,孤立的,焦虑的了。《美国一日》报道,每天有近
百名富翁诞生,有近百名富翁破产。新市场瞬息万变的结构,好比追she到旋转舞
台之上的灯光。它照耀着谁,似乎带有命定说的意趣。而它将谁冷落在黑暗之中,
并不照顾到谁昨天是不是一个好角色。我的父亲其实已竭尽全力,其实已很疲惫,
不像当年那么锐气万千了……我怜悯父亲……“
百花玩具厂厂长从这最后一句话中,品味出了莫大的忧伤,她被感动了。
她不由得想:人注定是不幸的动物么? 包括那些看来仿佛万事如意踌躇满志
的人? 也许是的吧? 因为每个人总想使自己活得更好,生活便在这种永无休止的
追索中变得愈加苦涩了么? 陈小姐端起了杯子。
“别喝,”她制止道,“已经凉了。”
对方像个听话的乖孩子似的,温顺地笑着放下了杯子。这时一位女侍正好从
她们桌旁走过,徐淑芳叫住她说:“请换两杯咖啡。”之后凝视着对方,又说,
“这两杯我付钱,好么? ”
陈小姐悱然首肯。
她们喝热咖啡时,大厅里响起了优美的音乐。
陈小姐问:“是莫扎特吧? ”
徐淑芳回答:“我对音乐所知甚少,几年前我还是个‘指甲黑乎乎’的女人,
几乎与音乐绝缘。”
“是的,是莫扎特。”
“看来令尊的理想中人,选择甚慎,我能尽什么微弱之力么? ”
“目前还只能说寻找到了而已。那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女性。
对家父她富有特殊的魅力。对我她是第三次接触。她使我确信,美国女性的
独立jīng神和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相结合,女人会和男人一道,将这个世界设计得
更加美好。徐厂长,您想认识那位可亲可敬的女性吗? “陈小姐不无神秘地凝视
着她。
“当然! ”在陈小姐的凝视下,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情绪。
“其实您比我和家父都更熟悉她。”
“噢? ……”
“她就是您! ”
“我? ……”徐淑芳的身体缓缓离开了桌子,一时坐得端端正正,愣愣地瞧
着陈小姐。
“家父向我谈到了第一次见到您的情形,就在这个地方,在门外,台阶下。
您当时吸引他的原因,是您那么像我的母亲。真的,太像了。我刚才凝视着您时,
内心里在怀念着我的母亲。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我是在努力抑制着对您
亲爱的感情。”陈小姐从挎包里取出记事本,翻开来,展现一张四寸彩照,连同
记事本从桌面上推向她。
照片上,一位三十余岁的容貌端庄娴雅看去面善心慈的妇人,沉静地向她微
笑着,如同她自己在向她微笑。
她低声重复着说:“这太荒唐了,这太荒唐了……”差不多是用一种畏惧的
目光瞧着那张照片,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您认为五十岁的独身男人爱上一位三十五岁的独身女性是荒唐的事么? ”
陈小姐凝眸注视着她问,表情和语气是同样的庄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你们……你和你的父亲……并不了
解我……我不是任何男人的理想中人。”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家父并非理想主义者”,陈小姐的表情和语气依然那么庄严地说,“我刚
才已经讲过,美国对家父的最成功的教育之一,乃是以面对现实的冷静眼光看待
人和人生。家父所谓的理想中人,不过是传统而不愚昧,贤良而又独立的女性罢
了。如果连这样的一位女性都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么世界上的男人岂不太绝望了
? 并且,我和家父对你的了解并没有被接触与jiāo谈的古老方式所局限……' ‘说
着,再次拉开小巧的蛇皮挎包,取出一卷经过装订的活页纸递给徐淑芳。
徐淑芳接在手中,缓缓展开一看,竟是关于自己的一份“档案”。显然是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