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他像个书呆子,其实伤心大别有怀抱,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4 、仕优而学
当丁澎遣戍的时候,汤斌也动了“驿马星”,朝命调任江西岭北道。他的移jiāo很顺利,库有存银,案无积牍;造一份“四柱清册”,连印信jiāo给了后任,仍旧跟到任时那样,雇两头骡子,一肩行李一箱书,带着汤本,悄然就道——事先得到消息,当地百姓预备跪香遮道,攀留不舍;这是办不到的事,同时他也不愿惊动地方父老,所以在公开宣布的行期前两天,半夜里开潼关,出函谷,取道湖北,入江西到任。
岭北道驻赣州。汤斌得以调此官职,有着无限的兴奋,因为这就是阳明先生王守仁做过的官;明朝的赣南巡抚与此时的岭北道,官称不同,事权相仿。他为学不薄程朱爱阳明,如今得能追步前贤,效法懿行来印证所学,实在是难得的良机。
这是有名的一个难治的地方,“十月先开岭上梅”的大庆岭以北的地区,深山长谷,荒翳险阻,为两广通吴越的要道,所谓“接瓯闽百越之区,介谿谷万山之阻”,那里的风俗,一方面是儒良秀美,尚义工巧;另一方面,劲悍习武,嗜勇好斗,对死生看得甚轻,所以是个著名的盗薮。
王阳明巡抚南赣时,文治武功,冠绝一时。武功之首,自然是五十大平宁王宸濠之乱,其次就是平盗,当时盘踞在崇山峻岭,鸟道丛篁中的土匪,共有左溪、桶岩、横水、氵利头四大股;王阳明判断形势,广用间谍,亲破贼巢八十余处,自正德十二年受命,至十三年年底,江西的土匪,完全肃清。汤斌对王阳明的这些业绩,早已研究得烂然于胸;所以一到任,首先要查访的就是地方的治安。
治安果然不好。在零都县北的零山,有一股土匪,头目叫做李玉廷,手下有一万多人,时常下山,劫掠行旅。因此,由福建长汀、西人赣州的这条要道,大受威胁;商贩裹足不前,市面萧条,地方的生计,大受影响。
汤斌心里在想,要办这一股土匪,不能期望动用官兵,首先没有这么多官兵可以调遣;就算能调到了,官兵的纪律如何不可知,未蒙平贼之利,先受骚扰之害,而且地方上要办军需供应,一样摊派,不如拿这笔钱来办民兵。
这有王阳明、戚继光等人的成法可循,只要实心实力,地方上无有不踊跃从事的。汤斌也读过兵书,亲自招募选练;布衣蔬食,起居生活比哪个都要苦,仅是这一分感召,就足以昂杨士气了。
于是,意想不到的,李玉廷派人上书,自愿投诚。汤斌抱着与人为善的宗旨,自然接纳;李玉廷倒言而有信,单身自缚,来见汤斌,表示负荆请罪。
这只是投诚的初步,他手下有一万多人,如何安置?得有善策。谈到这一点,李玉廷言语支吾,只说“弟兄相从多年,不忍舍弃”,意思是要派他的官职,供他的粮饷;不说一句愿意“卖刀买犊”的话,那就大为可疑了。
因此,汤斌一面安抚李玉廷,一面去见巡抚苏宏祖,面禀经过,断言李玉廷投降,并非心悦诚服,随时可以生变,不可不预作防备。
“贵司饱学,识见超卓。”苏宏祖很诚恳地答道:“如有所见,尽请直言;赣州、南安两府,全靠老兄保障。”
“大人过奖了。”汤斌直抒所见:“倘或李玉廷包藏祸心,必扑南安。南安无兵防守,寇至即下,危险之至。我请大人立刻下令调兵;我今夜就走,先回南安设防。”
“好!就这么办。我派中军替你安排行程。”
“多谢大人,只恐耽误戎机,不必费事了。”
苏宏祖还要设宴为他犒劳,留他第二天一早再走。汤斌坚决辞谢,当夜就骑马带领八名亲兵,直驰南安。
走了两夜一天才到,到时已值深夜;叩关进城。人马俱乏,但汤斌不暇投店,由地保领着,一直来到南安知府衙门。知府已经人梦,听家人唤醒了说:“汤大人驾到”,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汤斌此刻到府,必有极紧急的大事;喜的是有汤斌在,一切可以放心。
于是急急起身,匆匆穿戴,开了中门,在烛火下迎谒上司。
“大人想来还不曾用饭?请先休息,等我派人去找厨子。”
“不必太费事。”汤斌说道,“请先派人招呼我那几个亲兵的饮食。我跟老兄先谈一谈。”
知府亲自引入书房,在明亮的灯光照映下。只见三十三岁的汤斌,脸色熏黑憔翠,敝衣破靴,手上还受了伤,用块中衣上撕下来的布条缚住伤口,上面血渍殷然。这副样子像个遭遇灾难,仓皇逃命的难民,哪里像个掌管半省民政的地方大吏?
“大人勤劳王事,着实辛苦!”那知府感动之下,一揖到地。
“好说,好说!”汤斌一把扶住他,“老兄,不必再讲这些客套,我们谈正事!”
于是汤斌谈到如何设防。虽有乡兵,打硬仗不是劲悍的土匪的对手;汤斌指示,多设疑兵,加qiáng巡逻。城内要清查保甲,监视jian充。只要示贼以有备,或者可以让土匪知难而退;万一李玉廷要硬攻南安,只要能守得十天,苏巡抚所调遣的官军,必可赴援解围。
“我请问老兄,”汤斌重提一句:“万一有变,能不能守到十天?”
受了汤斌的鼓舞,那知府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尽力而为。倘或守不到十天,与城共亡。”
有此必死的决心,南安一定可以守住。汤斌欣然称许,只见他的脸上,一双憔悴眼睛,神采奕奕,显得极有信心似的。
第二天一早,汤斌亲自帮着部署;旗帜鲜明,号令严整,士气极好。也就是在刚刚部署完成的第三天,李玉廷大股,远远而至。瞭望守卒发觉敌情,驰报知府,知府又转报汤斌,急急赶到城上。
果然,汤斌棋先一着,发生了吓阻的作用,李玉廷和他弟弟秀廷所率领的土匪,一看城头刁斗森严,旗旗密布,知道硬攻无益;而且他们亦没有打硬仗的准备,只好悄然退去。
危机虽暂时得解,汤斌却不敢丝毫疏忽,督率南安知府、大庾县知县,夜以继日地把防务上的“缺口”都堵塞起来。这样过了十天才部署完成,正待回赣州时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命案。
这件命案的严重,是因为凶手为平南王尚可喜的部下。尚可喜驻兵广东,派了一名姓董的游击,带领小队买马回广州;经过南安时,他的部下两名“旗军”,一个叫孙大,一个叫陈报国,不守纪律,持枪带刀,闯入民居,qiáng取鸭子——南安的腊鸭,远近驰名;鸭子是老百姓生计所关,有人qiáng取了一只,开了个例,凡是兵卒都可恃qiáng而取,岂不断绝生计?因此为一只鸭子起了冲突。
那家姓钟,弟兄三个,老大叫钟应贞,在向孙大讨回鸭子时被杀;钟应光喊了声救命,结果又为陈报国杀死。于是老三针应尧陪着寡嫂到董游击那里喊冤。
董游击一听大怒,驰马到了现场,陈报国已经逃走;董游击拔出腰刀,住孙大脖子上就砍。但就在利刃加颈的刹那,他变了主意,收足腰刀,吩咐亲兵将孙大捆了起来,移送大庾县办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