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既然矛盾冲突是宿命性的,也就只有尽一切可能不使矛盾升级,不使冲突激化。

  城管是执法一方,因而体现为qiáng势一方。哪怕qiáng势一方有百种道理,一旦执法行为稍显过激,舆论也断不会倾向于城管一方。所以,忍往往被视为城管人员素质的高标准。但不能指望每一名城管队员都是大肚弥陀。即使极善于忍的城管队员,也有一忍二忍三忍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我是城管》中,对忍也是有保留看法的,并讲述到了一些以“智”实现管理目的之方案。

  我认为“智”在城管队员的素质标准中,理应得到更充分的重视和培养。“智”加上“仁”、“诚”,与被管理者之间的对立也许会一定程度地改变。作为城管局局长的周亚鹰,事实上已在尽量发挥自己智性管理的能力了,比如他对广告牌问题的解决办法,就很智慧地作为了一番。但依我想来,何不在必要之处,留下几块城管可以对缺乏“城市意识”的人们进行温馨提示和教育的宣传栏?缺乏“城市意识”的人们是多么需要教育无须多论,由城管部门担负起教育的义务责无旁贷。周局长对环卫工人的关心值得赞许,但设想一下,若能与小摊小贩们也定期举行见面会,听听他们为生计所迫的苦楚,帮他们解决力所能及的实际生计困难,那效果会是怎样的呢?

  最后我来说说,我为什么对《我是城管》有种起诉书般的印象?

  因为,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自我(也代表城管队员们)辩护和指控般的意味。

  这不是否定看法。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正是《我是城管》的与众不同之处,也是成功之处。我是认可并喜欢这一点的。该自我辩护时,为什么不呢?理直气壮有什么不对呢?

  中国之发展太快,尤其近二十年,所谓城镇化、城市化的速度突飞猛进。小镇恨不得一两年内就变成县城;县城恨不得一两年就变成地级城市;而地级城市也都各有扩大规模、增加人口的qiáng烈冲动。

  但许许多多小镇、县城、地级城市并没有做好突飞猛进的种种准备。急迫地一心要脱胎换骨变为城里人的农民,其实也没有做好意识转变的准备。

  于是两种冲动,即城市本身的发展冲动,与农民急迫地要变为城里人的冲动,将城管队员与农民推到了几乎只有互相“战斗”的“前线”。

  对急于变为城里人的农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为了生计而进城占道摆摊的农民,是无奈的。

  对城管队员们,则是无辜且委屈,没辙的。

  谁之过?

  不能说是发展之过。

  只能说是速度之过。

  一言以蔽之,都是速度惹的祸!

  但起诉“速度”没有用。它既不应诉也不辩护,更不会现形于法庭,与“城管”部门对簿公堂。

  再一言以蔽之,“城管”gān部和队员与严重缺乏“城市意识”的形形色色的人们的“战斗”,是极“中国特色”的一场“战斗”,也必将是一场“持久战”。

  而我真心希望中国像周亚鹰这样的“城管”局长多起来,那么,“武斗”的现象将会大大减少,由“文斗”而文明理论,互相理解、体恤的好现象就会多起来!

  周局长,向前看!

  明天风光无限好,你的家乡城的人们会因你的努力而感激你的!

  12. bào民是“民”外表的非人

  绝大多数国家的历史上,都记录着bào民们的bào行。

  bào民趁bào乱而显凶恶狰狞。

  在当今世界,在不少国家,bào乱仍时有发生,bào民也时有出现,却分明的少多了。

  因为文明了的世界、文明了的人类,越来越难以容忍bào民们的bào行。并且,越来越倾向于零容忍度。

  混乱不是bào乱。

  bào乱是指有恶行即残bào之事发生,而那必是bào民们gān的。

  故bào乱也不是bào动。

  bào动的行动者们,往往有迫不得已的因由,或为了拯救被压迫的自己,或为了拯救被压迫的别人们;如果竟是为了后者们,那bào动甚至可用正义的行动予以评价。

  故bào动者们未见得便是bào民。也许,还是些理性的、高尚的、可敬的——为了同样可敬之目的而bào动的人们。

  什么样的人才是bào民呢?

  比如在法国大革命时,在巴黎,在bào动获得第一次胜利后,在塞满街巷的欢庆胜利的bào动者以及支持bào动的平民们的人cháo中,持于某些人手中的矛尖上,插着贵族阶级的人头。

  若是男性的人头,我们还可以如是想——大约他生前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民愤极大吧?也许正是那样。但也许,并不是。他的头之所以被ca在矛尖上,只不过因为他不幸是贵族。在那一天,是贵族确乎成为了他的最大不幸。

  若是女性的人头,我们还可以如是想——大约她生前极度荒yín无耻,经常以nüè待仆婢为乐,每至他们伤残吧?那么她的死可谓是报应。我们这么想,其实等于是在为擎举着她的人头的人寻找可以恕罪的理由,证明着我们的善良。善良的人完全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根本无须任何理由的恶行?但也许恰恰相反,那女性生前和我们一样,不因是贵族妇女而对底层毫无同情心。并且,她还极有做人的修养,堪称贤妻良母、淑朋俊友。她的头之所以被ca在矛尖上,也只不过因为她是一位贵族夫人。

  若是一颗少女的人头呢?她永远不能再眨动一下的双眼凝固着无助的、巨大的恐惧,她颊上也许还淌着生前最后的一行泪。她肯定苦苦哀求过饶她一命……

  但她还是被杀死了。

  她的头还是被ca在矛尖上了。

  一个少女,她的心能有多恶?她生前又究竟能做下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

  如果,那用矛高举着她的头的人(通常肯定是男人),正是无论她怎样苦苦哀求也还是铁石心肠地杀死了她,并且在杀死她之前还jian污了她的话——那么,他便是一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性情百分百残bào的bào民了,倘我们想象他高举着那颗插在矛尖上的少女的头,脸上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扭腰摆胯,迈着忘乎所以的“舞步”前行的样子;那便正是典型的bào民之凶残发泄后心满意足的样子。

  然而我须声明如下:

  我们是在以法国大革命时期“发生的现象”为例,而这对法国大革命也许是不公正的,甚至有诋毁之嫌。我的例子来自某些以法国大革命为内容的书籍,包括某些文学作品。那些书籍本身对法国大革命也许便持歪曲的态度。但法国大革命时期肯定是法国充满了血雨腥风的时期,这一点雨果在《九三年》中有令读者不寒而栗的描写。英国宣布为共和国之前的内战时期亦如此。

  不论任何国家的血雨腥风的时期,都是bào民们所乐见的时期。

  bào民基本上是不参与bào动的。因为bào动须有组织性和纪律性来保障成功。比如光复会的徐锡霖们当年所进行的bào动,bào民预先是混入不了的。bào动的组织者们鄙视他们,他们也绝对没有参与bào动的胆魄。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4/9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