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bào动发生,bào民是密切关注的看客。
当bào动失败,bào动者被残酷镇压,bào民更是看客。不管哪一方胜利哪一方失败哪一方镇压哪一方,bào民都爱看。因为镇压往往是冷酷无情之事,能间接满足bào民残bào的心理快感。
而当bào动大获成功,往往会引发连bào动者们也始料不及的骚乱、混乱。而此时bào民便有事可gān了,在乱中打砸抢烧杀。来得及jianyín妇女便jianyín她们,来不及便杀了她们。他们作恶时,“聪明”地呼喊着胜利者们庆祝胜利、仇视敌人的口号。这会使胜利者们困惑,以为他们是“自己人”。而他们那时乐得被视为“自己人”。因为“自己人”对“自己人”的bào行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内心里认为未免残bào,但却会错误地认为那是因共同的仇恨所至。一这么认为,便等于不反对了。
更错误的是,有时bào动的一方,为了声势浩大,明知bào民之不可靠,却利用之。
而凡是犯这种错误的,不论曰bào动也罢,造反也罢,革命也罢,没有不最终失败的。那时大多数bào民逃之夭夭,隐迹遁形了。而他们留给了镇压者们血腥镇压的正当理由——“镇压bào民”是不必手软的。
如果那个杀死了一个贵族少女,并将她的头插在矛尖的男人自我辩护道:“我这么做因为我比你们更仇恨我们共同的敌人啊!”
又如果当年我们是法国大革命的组织者,诸位,我们该怎么说呢?
我给出的说法乃是:“那你也必须被公开绞死!”
因为革命是人进行的事,而bào民是“民”外表的非人。
容忍了他们的bào行,便是容忍了对革命的玷污。
在古代,中国、外国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战斗终于决出胜败,获胜的一方下令屠城。而此时,军队集体成了bào民集团。在任何一本书籍中,任何文艺作品中,此类罪行都是人类诸宗罪中的首宗罪。
日军侵华期间,便一次次对中国人民犯下了那首宗罪。
中国之“文革”十年,也是bào行多多的十年。
我坚决反对“文革”十年全民都疯狂了的说法,更坚决反对全民皆有罪的说法。
几乎全民都被卷入了运动,这一说法比较的实事求是。
仅仅呼喊过口号,参加过游行,对别人进行过文字批判,并不足以被定性为bào行。
但活活将人打死肯定是bào行。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年全部被活活打死的人,与打死他们的人相比,无一例外都是好人,起码比打死他们的人好。
那么,打死他们的人其实是bào民。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的bào民而已。
这难道同样不也是bào行吗?
那么gān的难道不是bào民吗?
比之于将人活活打死的bào民,后者们罪轻一等。但即使罪轻一等,也还是罪轻一等的bào民。
“文革”十年中,bào行罄竹难书,bào民几乎哪一座城市、哪一个乡村都有。
bào民行bào需要“正当”的口号,当年“正当”的口号是“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如果今天有谁自辩他或她当年的bào行是由于“太革命了”,难道不是混账话吗?
我认为,bào民大抵都是天生的,是基因决定的坏种。
世道再乱,社会再不公平,但郑老栓不会成为bào民的。他即使日子过不下去,一横心投身革命了,他都不会是bào民。即使他后来又叛变了革命,出卖了同志,成为可耻的叛徒,他也还是成不了bào民。
闺土是那种即便打死他,他也不肯成为bào民的人。
连阿Q也不会成为bào民,不论对小D、小尼姑、吴妈,包括假洋鬼子、赵老太爷,他都是下不去狠手的人。若有时够狠,他也就不是阿Q了。他的基因决定,他对一切人都下不去狠心狠手的。他最大胆了,也就只敢调戏一下小尼姑,以及趁乱抢几样富人家的东西。
小D自然也断不会成为bào民。
鲁讯笔下,只有一个人一发生骚乱便会趁势而上,便是《药》中的牢头红眼睛阿义。
我读《药》时,感觉他有bào民基因,尽管鲁讯只写到他几笔。
红眼睛阿义正是那种矛头上可插人头自取其乐的人类坏种。
他矛头上插的可以是夏瑜的头,也可以是阿Q、小D、郑老栓的头。只要官府宣布谁有罪,监斩官说:“喏,那颗人头赏你玩儿去吧!”便正中他的下怀。倘哪路“革命军”得势,将县官老爷、赵老太爷及假洋鬼子砍了头,他也会喜欢玩他们的头。若世道乱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那么他肯定会欺负小尼姑、吴妈、假洋鬼子的夫人们的。倘她们反抗,他会眼都不眨一下地杀了她们,并砍下她们的头玩。一时兴起,八成还会jian尸。
在有秩序的社会,不管是多么不堪忍受的秩序,哪怕给他一个牢头做,他都会有一种在“体制”中的傲慢,有限度地行那一“体制”默许之恶。一旦那“体制”连牢头都不给他做了,他则会不但恨那“体制”,也恨几乎一概看似活得比他qiáng点儿的人。
此时的他是反社会的。
他的基因会经常怂恿他gān狠事,行大恶。
但他有自知之明,会竭力克制,伺机而动。
他明白他需要一股qiáng大势力所呼喊的口号。
骚乱有时体现为一种貌似qiáng大的“势力”。
那么,不管骚乱之众喊什么口号,他都会跟着喊,且喊得比别人都响。
口号本身对红眼睛阿义其实没什么重要。
重要的仅仅是,他须通过他那时的喊表明——他是骚乱之众的“自己人”。在众多的“自己人”中,他狠起来、恶起来,觉得会有支持者。倘他那时还当着牢头,准是看客。还将替官家注意,哪些人喊口号喊得起劲儿。因为连牢头都做不成了,才盼着那场骚乱。
骚乱由于有了他这种人的参与,往往的,必演变为bào乱。
不久前,我行在一条街的人行道上,那人行道摆满了供食客吃海鲜的排档餐桌椅。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追逐于其间,引得一黑壮汉子大怒。他对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串串大声骂出极肮脏的话,那是我的笔不能写出来的。
他心中有我不可能知道的一股恨。
然而我发现,他短粗的指上戴着极大的金戒。
那家海鲜馆颇有名气,真的底层人是不在那儿消费的。
我立刻联想到了红眼睛阿义。
而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吓得怔怔地呆住了。
我又想,倘底层人们组织游行,正当表达自己的诉求,那汉子必会带着他那股邪火,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以伪装底层人的“自己人”。倘底层民众情绪失控,那汉子肯定会趁乱下狠手,行恶事。
于是骚乱成为bào乱。
红眼睛阿义就在“民”中,兴许就在我们附近——爱国的人们也罢,反腐败的人们也罢,要求社会公平、正义或直接要求涨工资的人们也罢,瞪大双眼,警惕他们啊!千万不要因他们和自己们喊同样的口号而误以为他们是“自己人”。他们是给底层抹黑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