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们不会让你呆下去吗?”
“你知道,共产党不是革命解放联合会。”拉舒姆说,“如果两股力量对峙,失势的一方很容易受到怀疑。”
他的话中多少隐含着苦涩。亨利不禁问道:“告诉我,你那么怂恿我加入共产党,看来你也许就要退党了。”
“我知道有些人正等着我这样做!那帮知识分子,是一大篓螃蟹,互相乱咬。”拉舒姆摇摇头:“尽管如此,我决不退党。有时我真恨不得一走了之。”他补充道,“谁都不是圣人。可是可以学会忍耐。”
“我感到永远都学不会。”亨利说。
“你说这话。”拉舒姆说,“但是倘若你坚信党在总体上做的是对的话,那么你就会认为与那些有关的事情相比,你个人的琐事实在无足轻重。你理解,”他激动说,“有一件事情我是坚信不疑的,那就是惟有共产党人做的是有益的工作。如果你愿意,就蔑视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忍耐,就不愿意一走了之。”
“噢!我理解你!”亨利说。他心里想:“真正正直的到底是谁?我参加革命解放联合会,是因为我赞同它的路线,但是我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它的行动很可能流于失败。拉舒姆以实际效果为目的,接受他不能苟同的方式方法。任何人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左右他自己的任何行为,这是行动本身所决定的。”
他站起身:“我上报社去了。”
“我也去。”樊尚说。
塞泽纳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陪你们一块儿走。”
“不用,我有事要和佩隆谈。”樊尚毫不客气地说。
当他俩推开酒吧的门时,亨利问道:“塞泽纳克的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他说在搞翻译,可谁也不知道翻译些什么。他吃住都在朋友家,眼下,他正睡在我家。”
“当心点儿。”亨利说。
“当心什么?”
“吸毒的家伙危险。”亨利说,“他们会六亲不认。”
“我又不疯。”樊尚说,“他什么底细都不了解。他挺惹我喜欢。”他又补充了一句,“跟他,没有什么好谈的。他让人绝望透了。”
他们默默无语地往街道下方走去。亨利问道:
“你真有事要跟我说吗?”
“对。”樊尚搜索着亨利的目光,“听说你的那个剧本10月份要在第46演出厅演出,小贝洛姆要一举成为明星,确有其事?”
“我今晚就跟维尔侬签约。你问这事gān什么?”
“你肯定不知道贝洛姆母亲被剃过一次光头,那是她罪有应得。她在诺曼底有个城堡,在那里接待过许多德国军官,跟他们睡觉,那个小的十有八九也睡过。”
“你为什么来跟我谈这些闲话?”亨利问道,“你打从什么时候起当起警察来了?你以为我爱她母女俩吗?”
“不是什么闲话。有确凿的材料,是我的几个伙伴亲眼所见:有信,有照片,一个小伙子闹着玩,全都收了起来,心想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用场。”
“你也看到了?”
“没有。”
“肯定的。不管怎样,我不在乎。”亨利气愤地说,“这跟我无关。”
“要阻止混账们重新掌握国家大权,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这跟我们人人有关。”
“到别的地方教训人去吧。”
“听着,你别生气。”樊尚说,“我只想先通知你一声,贝洛姆母亲已经是个目标,大家都在监视着她,要是你为了她那种贱货惹一身骚,那就太愚蠢了。”
“别为我担忧。”亨利说。
“得了。”樊尚说,“我是想让你心中有数,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默默地走完了余下的路程。但是亨利的胸口总是堵着那个声音,它在不停地回响:“那个小的也睡过。”整整一个下午,这声音qiáng烈地反复回dàng。若赛特几乎招认过她母亲曾不止一次出卖了她,再说,亨利期待从她那儿得到的,只是再共度几个夜晚,也许仅仅几夜而已。然而,在那永无休止的晚宴上,见她一副娇滴滴的讨好劲头、对维尔侬频频微笑时,亨利简直坐立不安,真恨不得单独对她好好审问一番。
“这下您高兴了吧?已经签约了!”吕茜说。
那衣裙和首饰就像头发似的,对她是那样贴身,仿佛她生来就穿着这种印有阿玛丽莉字样的裙服,穿着它睡觉,也将穿着它了却一生。一绺金发像波làng似地夹在她那乌黑的云发间,亨利着迷地凝望着她:要是她顶个光头,该会是怎么一个丑模样!
“我很高兴。”
“杜杜尔会告诉您的,一旦我操办一件事,别人尽可放心。”
“噢!这是位非凡的女子。”杜杜尔静静地说。
克洛蒂向亨利保证,杜杜尔这个正式情夫为人极为正直。果然,此人一头银发,五官端正,表情平静,此副尊容只有在非同一般的无赖当中方可见到。这类家伙相当富有,可以赎买自己的良心,也许他的正直是按自己的标准而定的。
“您转告波尔,她没有来,太不应该了!”吕茜说。
“她真的太疲乏了。”亨利说。
他对若赛特欠了欠身子,告辞要走。所有的女人都身着黑色服装,首饰熠熠发亮。若赛特也一身黑色,整个身子仿佛被偌大的一团头发压塌了似的。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向他伸过手来。整个晚会期间,她一举眉,一眨眼,无不表明她表面的那股漠然神情纯粹是虚假的。虚伪对她来说就那么轻而易举?夜里,当她赤luǒ着躯体,她是多么纯朴,多么直慡,多么诚实。亨利心中jiāo织着温情、怜悯和厌恶的复杂情感,思忖着那些材料里是否也有她的照片。
近几天来,出租汽车又可以自由行驶了,哑女广场就停了三辆,亨利租了一辆前去蒙特马尔。他刚要了一杯威士忌酒,若赛特便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的一把座位很深的扶手椅里:“维尔侬真热心。”她说,“他还是个同性恋者。我真有运气,这样他就不会缠着我了。”
“别人缠着你的时候你怎么办?”
“看情况,有时就难办了。”
“大战期间,德国人没有过分缠你吗?”亨利尽量保持自然的口气问道。
“德国人?”就如他已经见过那次一样,她脸色霍地发红,从胸口一直红到头发根:“你问我这些gān什么?别人跟你乱扯了些什么?”
“说你母亲在她诺曼底的城堡里接待过德国人。”
“城堡被qiáng占了,可那又不是我们的过错。我知道村里的一些流言蜚语,因为他们恨妈妈;她也是活该,她对人很不客气。但是,她没有gān过任何肮脏的事情,跟德国人一直保持距离。”
亨利微微一笑:“即使情况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对我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