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33)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你疯了,你不会开。”

  “我已经开过了,这又不复杂,证据就是你都会开。”

  “转第一道弯你就会摔破脑袋。不行。我不能把钥匙给你。”

  “我摔破脑袋管你什么事!你怕我把你的宝贝玩艺儿摔坏了就是了。卑鄙的自私鬼,我就要这把钥匙!”

  朗贝尔答也没有答一声。纳迪娜目光茫然,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接着起了身,拿起用作提包的那只大草包,冲着我说:“我在这里烦死了,我白天到巴黎去过。”

  “那你就好好乐一乐吧。”

  她很善于选择报复手段。知道纳迪娜又要和他讨厌的那些朋友混在一起,朗贝尔无疑十分痛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出花园,接着朝我扭过头。

  “我真弄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吵就崩。”他遗憾地说,“您弄得清楚吗?”

  他平生第一次跟我私下谈话。我犹豫不决,可是既然他已有心听我的话,那最好还是跟他谈谈。

  “大部分是纳迪娜的过错。”我说,“一点小事就生气,于是变得蛮不讲理又好斗。可是,您要知道正是因为她很脆弱所以才好伤人。”

  “她应该明白别人也一样脆弱。”他忌恨地说,“有的时候,她冷漠得可怕。”

  他样子十分温和,看他那饱满的气色、微翘的鼻子和一张贪婪的嘴巴,显得十分年轻:这是一副多情而又困惑的面孔,既做着过分温馨的梦,又立有严厉有余的规矩。我终于打定了主意:“噢,要了解清楚纳迪娜,必须从她的童年说起。”

  我尽可能清楚地把我心里反复思虑了千百遍的事情全对朗贝尔讲了,他一副激动的神态,默默地听着我讲。当我说到迪埃戈的名字时,他憋不住打断了我的话:

  “他真的聪明过人?”

  “真的。”

  “他写的诗好吗?他是有天赋吗?”

  “我想是的。”

  “他当时年仅十七岁!纳迪娜就钦佩他?”

  “她从不钦佩别人。不,把她与迪埃戈联结在一起的,主要是他毫无保留地属于她。”

  “我也一样爱她。”他悲切地说。

  “她对此并没有把握。”我说,“她总是害怕您会拿她与另一个女人相比。”

  “我爱纳迪娜要比我爱罗莎爱得深多了。”他喃喃地说。

  他的这番表白使我感到吃惊。不管怎么说,我对纳迪娜的那些意见是肯定的。

  “您对她这样说过吗?”

  “这可不是可以启齿的事情。”

  “这可是她需要听到的事情。”

  他耸耸肩膀:“她看得清清楚楚,一年多来我只是为她而活着。”

  “她认定这只不过是一种友情而已,那您怎么解释?她是作为一个女人而对她自己表示怀疑,她需要被别人当作女人去爱。”

  朗贝尔吞吞吐吐:“可在这一方面,她也是很难办的。我也许不该跟您说这些,可我实在不明白,实在摸不着头脑。要是哪个晚上我们不gān那种事情,她就会觉得受到了侮rǔ;但是几乎任何爱的表示都会引起她的反感。不用说,她总是冷冰冰的,而且责怪我……”

  我想起了纳迪娜那些气呼呼的知心话。

  “您肯定每天晚上都是她非要……”

  “绝对肯定。”他神情忧郁地说。

  对他俩矛盾的说法我并不感到过分惊讶。类似的情况着实遇到不少,这说明两位情人彼此都不满意。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她的女人地位,纳迪娜总是感到受到了伤害。”我说,“正因为如此,你们的关系才变得这么难处。若您再耐心一些,事情会有所好转。”

  “噢!耐心!我有的是耐心!要是我确信她并不讨厌我!”

  “什么念头!她疯一般地爱着您。”

  “我之所以常以为她鄙视我,是因为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知识分子,一个甚至都没有创造才能的知识分子。”他苦涩地添了一句,“一个下不了决心,不敢自己振翼腾飞的知识分子。”

  “纳迪娜这辈子只会对知识分子感兴趣。”我说,“她特别喜爱辩论,喜爱表明看法:她非得把自己的生命转化为词语才罢。不,相信我吧,她真的只是责怪你爱她还爱得不够。”

  “我一定要让她明白。”他神色一亮,“只要我感觉到她对我还有一点爱,其他一切我都无所谓。”

  “她十分爱您,要是我没有把握,决不会对您说的。”

  他又拿起了书,我也继续gān我的活。天空愈来愈暗,当我在下午上楼到我房间准备给刘易斯写信时,已经天昏地暗。刘易斯学着和我jiāo谈,这对他来说比我要更容易些。他向我描绘的那些人、那些事对我来说确实存在过。透过那huáng色的信笺,我又看到了那台打字机,那条墨西哥毯,那扇朝树坛敞开的窗户和在到处都是裂缝的马路上行驶的豪华轿车。但是,这个村落,我的活计、纳迪娜和朗贝尔,这对他来说都微不足道;那罗贝尔,是对他讲好还是不讲好呢?刘易斯在他字里行间对我诉说的那一切都是些很容易启齿的词语:“我等着您,来吧,我属于您。”我十分遥远,一时不能去,我属于另一个生命,这些话怎能启齿呢?即使我想让他明白“我爱您”,又怎么对他表白呢?他呼唤着我,可我无法呼唤他;一旦我拒绝和他在一起,我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赋予他。我又重读了自己写的信,心里感到惭愧:这信是多么空dòng,而我的心又是那般沉重!多么微不足道的许诺:我一定去。可好不容易去了之后,到时又是别离。我的手一动不动地摸着几天后他的双手就要触摸到的信封:那是两只真正的手,两只我在自己身上真正感受到的手。他是实实在在的人!有时我仿佛觉得他是我心中的一个创造。我轻而易举就可拥有他:我让他凭窗而坐,照亮他的脸庞,唤起他的微笑,而他一点也不反对。这个令我惊讶、令我狂喜的男人,我还能有血有肉地得到他吗?我把信丢在桌上,凭倚着窗台。huáng昏渐近,bào风雨已经来临,只见几路骑兵手执长枪在天昏地暗中飞奔,狂风在树间呼号。我下楼来到起居室,点起了熊熊的柴火,打电话给朗贝尔,请他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只要纳迪娜不在场煽动争执,罗贝尔和他都心照不宣,一致避免涉及棘手的话题。吃罢晚饭,罗贝尔又回到他的工作间,朗贝尔帮着我收拾餐具。正在这时,纳迪娜闯了进来,头发被雨浇得水淋淋的。朗贝尔朝她微微一笑:

  “你就像个女水jīng。你想吃点什么?”

  “不,我已经与樊尚和塞泽纳克一块儿吃过了。”她说,随手抓起餐桌上的一块餐巾,擦了擦头发。“大家谈了苏联集中营的事。樊尚与我观点一致。他说那确实卑鄙,可要发起一场反对运动,那资产阶级准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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