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完全知道这事是完全遮不住的,右派报刊定会从中大做文章,就把这份乐趣让给它吧。首先向苏联提出控诉的不该是我们。”他一挥手挡住了亨利的话:“我们即使采取种种可以设想到的谨慎措施,也无济于事,人们必定可从我们的文章中看到对苏联制度的谴责。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这样做。”
亨利保持缄默。迪布勒伊说得斩钉截铁。他的位置一旦确定,就再也不会松口,争论也纯属枉然。他一个人作出了决定,定将把它qiáng加给委员会,亨利只有乖乖地服从。
“我得给您提一个问题。”他说。
“提吧。”
“有人说您最近参加了共产党。”
“有人说?”迪布勒伊道,“谁说?”
“是传说。”
迪布勒伊耸耸肩膀:“那您就当真了?”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在一起jiāo谈了。”亨利说,“我不以为您会连个招呼都不打。”
“当然,我一定会打招呼的!”迪布勒伊口气激烈地说,“真荒唐,我怎么会没有事先报告劳动革命解放联合会,也不公开陈述自己的理由就加入共产党呢?”
“您可以缓几个星期再作这种解释嘛。”亨利说道,紧接着补充道:“我应该说我对这种传说感到惊诧,可我还是想问问您本人。”
“所有那些传闻!”迪布勒伊说,“什么都乱说。”
他显得真诚,可是,若他真的撒谎,他就该摆出这种真诚的神态。说真的,亨利看不出他为何要这样做。然而斯克利亚西纳对自己说出的东西显得绝对有把握。“我应该见见那位提供情况的人。”亨利心里对自己说。信赖,这是无限制的;要么信赖,要么就是不信赖。既然他对迪布勒伊已经不再信任,那他拒绝见那人完全是一种故作高尚的举动。他以不偏不倚的声音说道:
“报社里,大家都同意公开揭露事实真相。朗贝尔已经作出决定,若不揭露,他就离开《希望报》。”
“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损失。”迪布勒伊说。
“这将使处境变得十分微妙,因为萨玛泽尔和特拉利奥时刻准备与革命解放联合会分道扬镳。”
迪布勒伊思虑片刻:“那么,如果朗贝尔走,我就买下他那一股。”
“您?”
“搞报纸我并无兴趣,可这是捍卫我们自己的最佳手段。您定能说服朗贝尔把他那一股卖给我。至于钱嘛,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亨利一时不知所措。这种念头他可一点也不喜欢。突然,他脑中一闪:“这是个策划已久的yīn谋!”迪布勒伊和朗贝尔一起度过了整个夏天,他知道朗贝尔时刻准备辞职。看来一切都很有联系。共产党人让迪布勒伊负责阻止发起对他们有碍的行动,并打入报社的领导,把《希望报》据为他们所有。只有jīng心掩盖他已加入共产党这一事实,他才有可能达到目的。
“惟独这件事行不通。”亨利冷冷地说,“因为我也想要公开事实真相。”
“您错了!”迪布勒伊说,“您要明白,如果左派在全民投票和选举中不能获胜,我们就面临着戴高乐派独裁的危险。眼下可不是为反共宣传效劳的时候。”
亨利打量着迪布勒伊,问题的关键不是要弄清他的理由是否站得住脚,而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抱有诚意。
“那等选举之后,您是否同意公开事实?”他问道。
“等到那个时候,不管怎么说,事情早就传开了。”迪布勒伊说。
“是的,佩尔托夫会把他的材料送到《费加罗报》去。”亨利说,“这也就是说这并不关系选举的胜负,而只是关系到我们自己的态度。依此观点看,我不明白让右派抢先发表到底有何益处。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表明我们的立场:我们这样会给人什么印象?我们势必想方设法缓和反共宣传,而又不能公开认定苏联有理,这样一来,我们肯定就是一副伪君子的面目……”
迪布勒伊打断了亨利说:“我十分清楚我们将讲些什么。我坚信这一点,那就是那些集中营并非佩尔托夫所认定的那样,是制度本身所造成的;它们仅仅是与某种政策相联系,对这种政策可以感到遗憾,但并不影响制度本身。我们一定要把这两者区分开来,我们谴责惩治性的劳役,可我们要捍卫苏联。”
“就算这样吧。”亨利说,“显而易见,如果我们抢先谴责集中营,那我们的话的分量要重得多。谁也不会认为我们是人云亦云。人们将信赖我们,我们可以毁了反共分子的墙脚:如果他们要对我们chuī毛求疵,那他们就会给人以好战分子的形象。”
“噢!这不会改变任何状况,人们照旧会信他们的话。”迪布勒伊说,“一旦他们从我们的介入中找到理由,那么连同情者们也会气愤得转向苏联,他们准会这么宣传!这无疑会弄得那些旁观者们惴惴不安。”
亨利摇摇头:“必须让左派控制这一事件。对右派的恶意中伤,共产党人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大惊小怪。但是,如果全欧洲的所有左派都起来反对集中营,那就会让我们坐立不安。秘密一旦成为丑闻,形势就会变化:苏联也许最终会修正其惩戒制度……”
“这是做梦!”迪布勒伊鄙夷地说。
“听着,”亨利气愤地说,“您一直认为我们可以对共产党人施加某些压力,这也是我们运动的意义所在。现在机会来了,可以一试,要么永远一事无成。哪怕我们只有一线成功的希望,也必须去努力。”
迪布勒伊一耸肩膀:“如果我们发起这场运动,那我们就剥夺了与共产党人共事的任何可能性:他们会把我们列为反共分子,而且他们这样做也没有错。您知道,”迪布勒伊继续说:“我们尽力担任的角色,就是一个少数反对派的角色,从外部看与党派无关,但实际上与它有着联系。如果我们号召多数派起来反对共产党,不管反对它哪一点那就不仅仅是反对了,而是公开与他们jiāo战,因此便变换了阵营,他们也就有权利把我们视作叛徒。”
亨利打量着迪布勒伊。如果他也是个暗藏的共产党人,那他也不会不这么说。迪布勒伊极力反对,这证实了亨利的想法:倘若共产党人希望左派保持中立,这就证明了左派对共产党人是有钳制力量的,因而也就表明了左派的介入很有可能获得成功。“简言之,”他说,“您为了保持将来哪一天对共产党人施加压力的可能性,便拒绝眼下已经出现的机会。我们被允许充当的反对派角色,只能在毫无作用可起的限度内去担当,那么,我决不接受这一角色。”他声音坚定地补充道:“一想到共产党人就会对我们大骂特骂,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不比您更好受,可我好好思考了一番:我们别无选择。”他一挥手挡住了迪布勒伊,在他一吐为快之前,不能让迪布勒伊说话。“要作非共产党人,这就意味着某种东西,要么就毫无意义。倘若这毫无意义,那就gān脆成为共产党人,或者gān脆回家种菜去。倘若这还有点意义的话,那就意味着承担某些义务,其中一条就是要在必要的时刻,善于与共产党人斗争。一味地容忍他们,而又不gān脆与他们联合,这选择的是最简单的jīng神安慰,是怯懦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