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布勒伊满脸不耐烦地敲击着吸墨水纸的垫板。
“这是纯主观的动机,与我毫不相gān。”他说道,“我只对自己行动的结果感兴趣,而不在乎给我何种形象。”
“这不是形象问题……”
“当然是。”迪布勒伊粗bào地说道,“问题的实质在于您讨厌给人造成害怕共产党人的印象……”
亨利变得生硬起来:“一味地受共产党人的恫吓,我确实感到讨厌:这与我们两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是矛盾的。”
迪布勒伊继续敲击着垫板,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亨利冷冷地接着说:“真奇怪,您就这样讨论问题。我真想问问您为何那么害怕惹共产党人不高兴。”
“让他们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才不在乎呢。”迪布勒伊说,“我不愿发起反苏运动,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认为这样做是犯罪。”
“我认为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展对集中营的斗争才是犯罪呢。”亨利说。他接着看了看迪布勒伊:“要是您真的参加了共产党,那我对您的态度就可更好地理解:一个共产党员嘛,我甚至想他都可否认集中营的存在,或者gān脆维护其存在。”
“我告诉您我没有参加。”迪布勒伊气呼呼地说,“您还不够吗?”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亨利心想,“我还不够。这并不妨碍迪布勒伊不知廉耻地对我撒谎,他已经撒过谎了。主观动机他才不在乎呢。这一次我决不上他的当。”他忌恨地想。
迪布勒伊继续默默地来回踱步。他是否感觉到了亨利的怀疑?或只是亨利极力反对让他生气了?他似乎难以自己。“那么,只有召集委员会会议了。”他说,“委员会的决定会对我们的是非有个评价的。”
“他们全都会拥护您,您心里完全清楚!”亨利说。
“要是您的理由正确,定会说服他们的。”迪布勒伊说。
“算了吧!夏尔利埃和梅里戈总是跟着您投票,勒诺瓦嘛已经在共产党人脚下。他们的意见我不感兴趣。”亨利说。
“那怎么样?您要一意孤行,违反委员会的决定?”迪布勒伊问道。
“在必要的情况下,是的。”
“是恫吓吧?”迪布勒伊声音失真地问:“要么任您自由行事,要么《希望报》就和革命解放联合会决裂,是这意思吧?”
“您知道如果决裂意味着什么吧?”迪布勒伊问。他的面色发白,和他的声音一般异常。“这意味着革命解放联合会垮台。《希望报》也就进入了反共阵营。”
“目前,革命解放联合会等于零。”亨利说,“《希望报》决不会变成反共派,请相信我。”
他们一时默默地相互打量着。
“我立即召集委员会开会。”迪布勒伊最后说,“若委员会同意我的意见,我们将公开对您进行批评。”
“它准会同意的。”亨利说道,向门口走去:“批评我吧,我会对你们作出回答的。”
“你再考虑考虑。”迪布勒伊说,“您要采取的行动,叫做背叛。”
“早就全部考虑过了。”亨利说。
他穿过前门,关门离去。也许他从今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
斯克利亚西纳和萨玛泽尔在报社焦灼不安地等待着他。他们无法掩饰自己的满意心情。可当亨利对他们宣布他决定不受任何gān扰,亲自撰写有关集中营的文章时,他们有些失望。亨利态度qiáng硬,要么他自己写,要么就算了。斯克利亚西纳还试图讨价还价,可萨玛泽尔很快说服了他。亨利遂动手撰写文章。他以材料为依据,大致描述了苏联的惩戒制度,qiáng调指出了这种制度的丑恶实质,但他还是十分谨慎地指出了,一方面苏联的错误绝对不能当作社会主义弊端的借口,另一方面,集中营的存在,这要谴责的是某种政策,而不是整个制度。在一个遭受最严重的经济困难的国家里,这些集中营无疑代表着一种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人们有权利希望这些集中营能消灭。因此,所有把苏联看作希望的化身的人们和共产党员本身都必须行动起来,使集中营得以取消。公开集中营的存在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使局面有所改变,正是为此,亨利才勇于执言。保持沉默是一种失败主义和怯懦的表现。
文章在第二天早上发表了。朗贝尔表示极为不满,亨利感到编辑部里争论激烈。晚上,一位特派员送来了斯克利亚西纳的信,革命解放联合会开除了佩隆和萨玛泽尔,该联合会从此与《希望报》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并谴责他们利用那些只有对斯大林制度作出总的评价后才能作出判断的事实为反共宣传服务。不管其真正的影响如何,在今日,共产党仍然是法国无产阶级的惟一希望,如果谁要诋毁共产党,那就是作出了抉择,公开为反动派效劳。亨利立即掷笔给予回击,他谴责革命解放联合会屈服于共产主义的恐怖,背叛了它原来的纲领。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第二天,亨利买了《希望报》,不禁带着几分惊愕自问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自己的目光从报纸的头版移开。他执的是一种观点,迪布勒伊是另一种观点。过去在私下也曾有过争执,有过不耐烦的举动,可突然间,这两栏充斥着rǔ骂声的文字白纸黑字并列在公众的面前。
“电话在不停地响。”当他5时许走进报社时,女秘书对他说,“有一个叫勒诺瓦的先生说他6点来。”
“您到时让他进来吧。”
“您再看看这些信件,我还没有分好类呢。”
“嗳,这件事激起了人们的情绪!”亨利边想边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第一篇文章前一天才见,可现在就已经收到一大堆读者来信,有的表示祝贺,有的恶意rǔ骂,有的感到惊愕。还有一封伏朗热的快信:“亲爱的老朋友,紧握您的手。”朱利安也向他祝贺,那种典雅的文笔完全出乎意料。令人不快的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希望报》就要成为《费加罗报》的翻版,因此有必要澄清事实。亨利抬起头。办公室的门开了,波尔站在他的面前。她穿着一件旧裘皮大衣,脸上情绪显得很不好。
“是你呀?发生什么事了?”亨利问道。
“我正来问你呢。”波尔说道,把这一期的《希望报》往桌上一扔。“发生什么事了?”
“呃,在报纸上都说清楚了。”亨利说道,“迪布勒伊不愿让我发表这些关于集中营的文章,可我还是发了,于是我们俩便崩了。”他不耐烦地补充道,“我本来准备明天吃中饭时把一切告诉你的。你为什么今天就来了?”
“打扰你了?”
“见到你很高兴。可我正在等勒诺瓦,他说到就到。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明天再对你细谈吧:这事又不那么急。”“急,很急。我需要了解情况。”她说,“为什么会闹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