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想去揍人。”亨利说,“可这一次非揍不可。要是闹出丑闻来更好。”
“你错了。”樊尚说,“他们准会乘机大做文章,越走越远。”
“还能走得更远?可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法西斯分子。”亨利说,“他们不可能走得更远了。而且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他拉开车门,樊尚抓住他的胳膊:
“你知道,一旦他们决定要整哪个人,不达目标是不会罢休的。”樊尚说,“你的生活中有个弱点,他们准会对此下手。”
亨利看了看樊尚:“有个弱点?你是想说若赛特及有关她的闲言碎语吧?”
“对。也许你还料想不到,可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总不至于有这个胆量。”亨利说。
“你以为他们在乎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拉舒姆把文章给我看时,我大骂了一通,他不得不删去了十行。可下一次,他准会全盘托出。”
亨利沉默不语。可怜的若赛特,多么脆弱啊!一想到她正在读被拉舒姆删去的那十行字的模样,亨利不禁脊背发凉。他坐到方向盘前:“上车吧,咱们去报社,你说得对。”他启动了车子,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我真不相信这会出自拉舒姆之手。”樊尚说。
“不管是出自拉舒姆还是别人之手,我都不敢相信。”亨利说,“从某人的私生活入手攻击某人,采取这种手法,也确实太卑鄙了。”
“是卑鄙。”樊尚说,接着犹豫了一下:“可有一件事你应该明白:对你来说,已无私生活可言。”
“怎么?”亨利说,“当然有,我有自己的私生活,它只与我自己有关。”
“你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你所做的一切都属于公开范围:这就是证明!除非,你必须在各个方面都无懈可击。”
“面对污蔑是没有防卫可言的。”亨利说。他们一时默默地向前驶去。“我真想不到他们竟然选择了拉舒姆gān这种事。”亨利说,“偏偏选中了拉舒姆,真是处心积虑啊!”接着又说了一句:“他们该是多么恨我!”
“你别自以为他们爱你。”樊尚说。
他们在报社前停了车,亨利下了车子,说道:“我去买点东西,五分钟后就回来。”他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只是想独自呆五分钟而已。他徒步径直向前走去。“你别自以为他们爱你!”不,他并没有这么认为,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对他抱有如此敌意。对手明枪jiāo战,决斗时相互尊重,这早已过时的口号在他的心里,在他的唇间震dàng。这是早在两年前,早在几世纪前流行的口号,如今谁也不明白其意义何在。他心中有数,共产党人会公开攻击他,可他自以为还有许多人内心对他是敬重的,甚至还以为可以促使他们三思而后行。“实际上,他们全都恨我。”他自言自语道。他信步朝前走去。巴黎美丽而忧郁,犹如笼罩在秋日蒙蒙金色中的死亡之城布鲁日。仇恨紧紧地尾随着他。这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新的体验。“情爱,决不会总是奉献给您,”亨利暗忖,“友谊也如同生活一般没有保障。可是仇恨决不放过任何人,它像死神一样必定降临。”从此之后,不管他走向何处,也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这一念头将处处缠绕着他:“我受到了憎恨!”
斯克利亚西纳早在亨利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他读过了《铁钻》报,自以为应该趁热打铁呢!”亨利暗暗在想,然后开口问道:
“你有事要跟我谈吗?”他故作关切地又补充了一句,“哪儿不舒服了?你脸色不好。”
“我头痛得厉害,不过是因为睡眠太少,饮酒太多了,没什么要紧的。”斯克利亚西纳答道。他说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脸色变得严厉起来:“我是来问问你,自那天以后你的看法是否有所改变?”
“不,”亨利说道,“我决不改变。”
“共产党人那样子对待你,还不能让你好好想想?”
亨利哈哈大笑起来:“噢!我想过的。我思考得很多。我一直在思考!”
斯克利亚西纳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你最终能明鉴是非。”
“算了吧!你别伤心了。你用不着我。”亨利说。
“谁也不会指望谁。”斯克利亚西纳说道,“左派丧失了gān劲儿,右派什么也没有学到手。”他声音yīn郁地添了一句,“有时,我真恨不得去乡下隐居。”
“那就去隐居吧。”
“我感到自己没有这个权利。”斯克利亚西纳说道。他神态疲惫地用手摸了摸额头:“脑袋多疼哟!”
“你要不要来片提神乐?”
“不,不,我等会儿去见人,都是过去的一些朋友。总是不太令人愉快,用不着头脑太清醒。”
出现了一阵沉默。“你会对拉舒姆进行反击吗?”斯克利亚西纳问道。
“当然不。”
“遗憾。只要你愿意,你是善于自卫的。对迪布勒伊的回击就恰到好处。”
“对。可回击的到底正确不正确呢?”亨利说道。他用目光询问着斯克利亚西纳:“我在自问给你提供情况的那个人是不是很靠得住。”
“哪一个人?”斯克利亚西纳痛苦地用手摸着脸问道。
“那个说亲眼看见迪布勒伊党证和登记表的人。”
“噢!”斯克利亚西纳说,淡然一笑:“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真不可思议!是你瞎编的!”
“在我看来,迪布勒伊是个共党分子,不管他是否已经登记入党。可我没有办法让你相信我的这种看法,于是便略施小计。”
“要是我当时同意见那个人呢?”
“最基础的心理学知识使我坚信你定会拒绝。”
亨利惊骇不安地看了看斯克利亚西纳,他实在没有心思去责怪他,对方已经承认撒谎,而且竟然这般自然!斯克利亚西纳神态尴尬地笑了笑:“你生气了吧?”
“我实在料想不到别人会gān出这等事来!”亨利说。
“实际上,我是帮了你的忙。”斯克利亚西纳说。
“那请你允许我不再向你表示感激了。”亨利说。
斯克利亚西纳笑而不答,他站起身:“我得去赴约了。”
亨利目光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呆了很久。倘若斯克利亚西纳当初没有凭空捏造出那个人来,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也许事情仍然会像现在这样发展,可也可能不这样发展。反正,他实在不愿意去想自己打的竟是作弊的牌。他实在憋不住,真恨不得能收回自己gān的蠢事。“我为何就不能设法对纳迪娜解释解释呢?”他突然想,樊尚常与她见面,他决定向他打听一下他们俩下次什么时候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