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波尔和若赛特谈了许久,可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继后的几个星期里,我觉得波尔似乎在回避我。她经常出门做客,或在家写作,一副忙碌的样子,神气活现。我对她很少顾及:我太忙了,要忙的事太多了。一天下午我回到家中,发现罗贝尔气得脸色发白。我生来第一次看见罗贝尔气得这个样子。原来他刚刚与亨利闹翻了。他三言两语、声音断断续续地向我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接着以命令的口气对我说:
“别想法子原谅他。他不可宽恕。”
我当时哪能立即为他辩解呢,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十五年的友情竟在一个小时中抹去了!亨利再也不会坐在这把扶手椅上了,我们再也听不到他那欢快的话语了。罗贝尔将是多么孤独!而对亨利来说,他生活中将是多么空虚!不,这不可能彻底崩了。我终于又说出了声。
“荒唐。”我说道,“你们俩都气疯了。在这种情况下,您可以在政治上宣布亨利的错误,而不要断了您的友情。我肯定他是诚心诚意的。要明鉴是非谈何容易。应该说如果要我负责作出决定,我定会乱了方寸。”
“看你的样子,好像以为我拳打脚踢赶走亨利似的。”罗贝尔说,“我巴不得能和和气气地解决问题。是他咣当一声关门而去的。”
“您肯定没有bī得他无路可走,要么您屈服,要么断绝友情吗?”我说道:“当初您要求《希望报》成为革命解放联合会的报纸时,他肯定知道一旦拒绝就会失去您的友谊。这一次,既然他不愿屈服,无疑希望就此了结。”
“你没有看见当时的场面。”罗贝尔说,“他一开始就明显怀着恶意。我不认为重归于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至少可以想办法避免大吵一场。他没有这样去做,反而对我们的理由全盘否认,拒绝与委员会一起讨论,他甚至含沙she影,说我暗中参加了共产党。你还用我对你明说:这次断jiāo是他自找的吗?”
“瞧您想到哪里去了!”我说。
亨利无疑对罗贝尔心存积恨,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为何现在闹崩呢?
罗贝尔神色严厉地凝望着远处。“我妨碍了他,你明白吧?”
“不,我不明白。”我说。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可真古怪。”罗贝尔说,“你看见他都跟哪些人jiāo往吧?我们都是他的一块心病,巴不得早日摆脱。”
“您冤枉人!”我说,“那天晚上我也感到反感,可您自己亲口对我说过,如今要上演一部剧本,那就非得妥协不可。亨利做得也并不过火。他跟那些人只勉qiáng来往。他是跟若赛特睡觉,可人们尽可放心,她影响不了他。”
“那次夜宵招待会本身并不严重,这我同意。”罗贝尔说,“可这是一个信号。亨利这个人就看重自己,他恨不得能随心所欲,只顾自己,用不着对任何人负责。”
“他只顾自己?”我问道:“他整天都在gān那些让他烦恼的事情。您自己也经常承认他是多么忠心耿耿。”
“当他感兴趣时,是这样。但是事实是他讨厌政治,他真正关心的只是自己。”罗贝尔不耐烦地一挥手,挡住了我的话:“我最责怪他的就是这一点。在这件事上,他一心只考虑别人会议论他什么。”
“别跟我说什么他会对集中营的存在无动于衷吧。”我说。
“可我也不会对此无动于衷。问题不在这里。”罗贝尔说,接着耸耸肩膀:“亨利不愿意别人说他被吓唬住了,反倒心甘情愿投入反共阵营。在这种情况下,与我闹翻便解决了他的难题。他可以无拘无束地为自己塑造一个胸怀宽广的漂亮的知识分子形象,整个右派都将为之拍手称道。”
“对讨好右派亨利可不感兴趣。”我说。
“他本意是为了自己,可这轻而易举就会把他投向右派,因为在左派,漂亮的形象可得不到多少人喜欢。”罗贝尔举手伸向电话机:“我马上召集委员会明天上午开会。”
整个晚上,罗贝尔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处心积虑地琢磨着欲提jiāo给委员会的公开信。第二天早上,当我打开《希望报》,看见上面印着亨利和他相互攻击侮骂的两封公开信时,我的心里万分悲痛。纳迪娜也感到十分难过,她对亨利抱有深厚的友情,可她也不容忍别人公开攻击她父亲。
“是朗贝尔怂恿他gān的。”她怒不可遏地对我说。
我多么想了解亨利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罗贝尔的解释怀有过分的敌意。最让他气愤的,是亨利跟他谈话时对他根本就没有一点儿信任。可不管怎么说,我心里想,对罗贝尔的所作所为,亨利确实有理由存有戒心。他可能会对我说亨利应该既往不咎吧?可说得好听,过去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就忘掉呢!我凭自己的经历知道一点,那就是对待那些不习惯对其进行评判的人,人们总是很容易不公道。我也一样,仅仅因为罗贝尔在小事上变得有些陈腐,我有时便对他表示怀疑。如今我才意识到如果他下决心避而不谈集中营的事,那也肯定是有其充足理由的,可我却误认为是出于怯懦。我也理解亨利,他盲目钦佩过罗贝尔,尽管他了解罗贝尔十分专横,可还是处处跟着他走,哪怕有时不得不违心地生活下去。特拉利奥事件很可能伤了他的心,正是因为这样,亨利才认为罗贝尔会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可以gān得出来。罗贝尔不是已经深深失望过一次嘛。
说到底,对此再多言也无济于事,已经过去的事谁也不可能挽回。如今的问题是革命解放联合会走向何处。它已经四分五裂,组织混乱,又失去了报纸,必定很快土崩瓦解。通过勒诺瓦,拉福利建议该会与共产党近邻组织合并。罗贝尔的回答是在选举结束之前暂不作出任何决定。可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走这一步的。确实,发现集中营存在,他没有无动于衷;可他也绝没有半点想要与共产党人靠拢的意思。革命解放联合会的成员有其加入共产党的自由,可该联合会作为一个运动gān脆不再存在算了。
勒诺瓦第一个加入了共产党。他庆幸解放联合会的分裂擦亮了他的眼睛。许多人纷纷效法于他:在11月份,自从共产党取胜之后,擦亮了眼睛的人多着呢。小玛丽·昂热找上门来,请罗贝尔接受她为《铁钻》周报搞的一次采访。
“您是什么时候成了共产党员的?”我问道。
“从我明白了必须表明态度开始。”她以一副倦怠、高人一等的神态打量着我说。
罗贝尔拒绝接受她采访。有关他的种种议论令他大为气恼。尽管他对亨利怀恨在心,可他对拉舒姆的文章十分反感。当勒诺瓦也来帮着凑热闹时,罗贝尔听得很不耐烦了。
“选举获胜,这是共产党人对那次卑鄙行动的最后反击。”勒诺瓦声音热烈地说,“佩隆及其一小撮的yīn谋未能得逞,没有拉走一票。”他以蛊惑的神态看了看罗贝尔:“眼下,如果您向革命解放联合会提出我们那一天谈过的合并问题,它准会团结得像一个人,跟着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