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关上门,我只见她高声嚷叫着离去:“好一场闹剧!”
我们呆呆地站立在走廊上。
“我觉得应该告诉她家里人。”克洛蒂说,她两只眼睛里再也不见闪烁的光芒。“遇到这种事,最好还是通知她家里人。”
“对,她有个妹妹。”我犹豫不决。“我怎么都得想办法跟她谈谈。”
这一次,我按了第一个开关,门自动打开了,女门房挡住了我。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办事审慎的女人,她很久时间以来一直给波尔家整理卫生:“你要上马勒伊小姐家?”
“对。她看来情况不好。”
“正是,我也在烦呢。”女门房说,“她至少有五天一点东西也没有吃了,楼下的住户告诉我她彻夜不停地来回踱步。我给她家搞卫生时,她总是在那儿高声地独自说些什么事情,我可真不习惯,可这些日子来,她变得更加古怪了。”
“我尽量想办法带她去休息休息。”
我登上楼梯,克洛蒂跟着我。最后一级楼台上昏暗一片,昏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着亮光。原来是用图钉按在门上的一大张白纸。纸上用印刷体写着:“时髦之猴。”我敲门,可白费气力。
“多可怕哟!”克洛蒂说,“她准会自杀的!”
我眼睛紧贴着锁眼,波尔正蹲在壁炉前,周围摆着一扎扎纸片,正往火里扔。我再次猛烈地击门。
“开门,不然我就硬冲了!”
她站了起来,开了门,把手背在身后。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她又蹲在炉前,她脸上泪水汪汪,鼻涕直流。她把手稿和一些信件扔入火中。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恐怖地拼命摇晃。
“松开我。”
“波尔,你跟我马上一起去找个医生。你在变疯了。”
“走吧,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你。滚吧。”
她站了起来,开始嚷叫道:“你们滚。”
她看样子又要乱喊乱叫。我连忙向门口走去,和克洛蒂出了门。
克洛蒂给波尔的妹妹发了电报,我给马德吕斯打了电话,请他出出主意,然后我又给亨利发了一封短信。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餐,忽然响起了一阵门铃声,我们惊了一跳。纳迪娜向大门奔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给我递过一张纸片。“是马勒伊小姐的信。我是女门房的侄子。”他自我介绍着。我高声地念了起来:“我不恨你,我等着你,我等着,赶快来吧。”
“你不会去吧?”纳迪娜说。
“当然要去。”
“去也无济于事。”
“谁知道。”
“可她很危险。”纳迪娜说,“行。”她补充道:“如果你要去,我陪你。”
“还是我陪着去。”罗贝尔说,“纳迪娜言之有理,最好还是两个人去。”
我表示反对,可有气无力。
“要两个人去,波尔准会觉得很怪。”
“她觉得怪的事情多着呢。”
实际上,当我重又来到这个疯狂的人的家门前,重又登上铺着满是窟窿的地毯的楼梯时,我为罗贝尔跟我在一起感到无比幸福。门上的那张纸不见了。波尔没有把手伸给我们,可她的神情是清醒的,她客气地一招手。
“请进吧。”
我憋不住险些喊出声来:所有镜子全都砸碎了,地毯上满是玻璃碎片,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焦布味。“是这么回事儿,”波尔声音庄重地说,“我想感谢你们。”她给我们指了指座椅:“我想感谢你们大家,因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声音显得诚挚,可她送给我们的微笑却扭曲了她的双唇,仿佛她那两片嘴唇再也不听她的使唤似的。
“你不用感谢我。”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做。”
“别撒谎了。”她说,“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我承认。可不该对我撒谎。”她细细打量着我:“是对我好,对吗?”
“对。”我说。
“对,我也知道。我活该受这种折磨,你们让我受折磨是对的。我感谢你们使我终于正视自己。可现在,必须给我出个主意:我该吃颗氢氰酸还是应该尽量赎罪?”
“不要吃氢氰酸。”罗贝尔说。
“行。那我该怎么生活下去?”
“你首先吃颗镇静药,好好睡觉。”我说,“你已经挺不住了。”
“我再也不愿顾及自己了。”她口气激烈地说,“我过去考虑自己太多了,别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她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她时刻就会昏厥过去。只有先等着,然后再设法把她安顿到chuáng上去,给她吃两片药。我环顾四周。她手边真的有氢氰酸吗?我想起了1940年她给我看过一小瓶灰蓝色的东西,说是“偶然”搞到的毒药。那只小瓶也许就在她的包里。我不敢去碰那只包。我的目光又投到波尔身上。她的下颌耷拉着,脸上的线条全都已经下垂,这样的面孔我见的多了。可波尔,她不是病人,她是我的好友,见她这副样子,让我心里好不难受。她qiáng打起jīng神:
“我要工作。”她说,“我要还亨利的债。我不愿意连流làng汉都侮rǔ我。”
“我们一定给您找到工作。”罗贝尔说。
“我本来想过gān佣人。”她说,“可这会引起不公平的竞争。有哪些职业不用跟任何人竞争?”
“一定能找到的。”罗贝尔说。
波尔用手摸了摸额头:“一切都那么难!刚才我开始烧起我的那些裙子来。可我没有权利这样做。”她看了看我:“要是我把那些裙子卖给捡破烂的,你觉得他们会因此而不再恨我吗?”
“他们并不恨你。”
她突然站了起来,向壁炉走去,捡起一包衣服:闪光丝裙、灰色jiāo织呢西服全部成了皱巴巴的破布。
“我马上分掉这些衣服。”她说,“我们一起下楼去。”
“太迟了。”罗贝尔说。
“流làng汉咖啡店很晚才关门。”
她朝肩头披上外套。怎么阻止她下楼呢?我与罗贝尔jiāo换了一下眼色,她无疑使罗贝尔大为吃惊。“对,是场闹剧。”她声音疲惫地说,“如今我自己模仿起自己来了。”她脱掉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这也是一场闹剧:我刚才看见我脱大衣的样子了。”她紧捏拳头,直打自己的双眼:“我总是不断看见自己!”
我去倒了一杯水,往水里溶解了一片药:“喝了吧。”我说,“好好睡一觉!”
波尔的目光在摇晃,她瘫倒在我的怀里:“我病了!我病得太重了!”
“对。可你得去看病,你会好的。”我说。
“给我看看病吧,必须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