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我是在为默里邀请之事赌气呢,我没有把他戳穿,我实在无法挤出一个字来。乘出租车出发后的整个路途中,我们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中央公园的露天餐厅空气清新,至少那青葱翠绿的草木、锦缎花纹桌布、装满冰块的酒桶和女人luǒ露的肩膀给人一股清凉的感觉。我一口接着一口连饮了两杯马提尼酒,多亏这酒,当默里来时,我终于开口说了几句不失体统的话。若在我热衷于毫无结果的相会的那段时间,我肯定会很高兴与他相见。他浑身滚圆,脑袋是圆的,面孔是圆的,连身子也圆圆滚滚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人们才会有兴趣死死抓住他,把他当作一个海上遇难时用的救生圈。而且他的声音是多么亲切!当我听到他的话声,我更意识到了刘易斯的声音已经变得有多生硬。他跟我侃侃谈起了罗贝尔、亨利的书,好像无所不知似的,跟他jiāo谈确实轻松。然而,铁锤在我脑中继续一下下敲击:“您希望来纽约,您希望来纽约。”但是这是一个与我无关的噩梦,它在继续烦扰,而我则在吃着开胃虾,饮着白葡萄酒。默里问我法国人对马歇尔的建议有何想法,然后又与刘易斯讨论起苏联有可能采取何种态度。他认为苏联会对马歇尔不屑一顾,如果这样做是有道理的话。在政治方面,他似乎比刘易斯更在行;就总体而言,他的思维更富有逻辑,文化知识更为牢固;自己想的与一个如此善于维护自己观点的人不谋而合,刘易斯感到十分幸福。对,在许多方面,默里可以赋予他的远远要超过我。我理解刘易斯为何如此渴望与他jiāo朋友;他希望能与他度过这一个月,对此我也勉qiáng能够理解。但是这一切并不能向我解释他在墨西哥撒的谎话,主要问题还是弄不明白。
“我能用车顺路送你们到什么地方吗?”默里一边向停车场走去,一边问道。
“不,我想走走。”我连忙说。
“如果您喜欢走走,那您无论如何要去罗克波尔特一趟。”默里慡朗地笑着说,“去那儿走走确实迷人。我肯定那地方准能让您喜欢。若能在那儿与你们俩相遇,我会多高兴!”
“那敢情好!”我热情地说。
“下周一开始,你们要来尽管来好了。”默里说,“也用不着事先打招呼。”
他上了自己的小车,我们信步向公园中走去。
“我觉得默里很想与我们度过夜晚。”刘易斯说,话中带有几分责备的口气。
“也许。”我说道,“可我不想。”
“可是您好像与他意气十分相投似的,对吗?”刘易斯问道。
“我觉得他十分好客。”我说,“可我有事要对您说。”
刘易斯脸上布满了yīn云:“不至于那么重要吧!”
“重要。”我指了指草坪间一块平平的岩石:“我们坐下。”
灰色的松鼠在草中奔跑,远处,高耸的大楼闪闪发光。我以平静的口吻说道:“刚才您洗淋浴时,把信件都丢在了桌上。”我用目光搜索着刘易斯:“您的出版商根本就没有要求您去纽约。是您自己提出来的。您为什么跟我说了相反的话。”
“啊!您在背后偷看我的信!”刘易斯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不行?您,您都对我撒谎。”
“我对您撒了谎,您偷翻了我的信件:我们清了。”刘易斯带着敌意说。
突然间,我的一切力量弃我而去,我恐惧地望着他;确实是他,是我;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刘易斯,我什么都不明白了。您爱我,我爱您。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茫然地问道。
“没什么事。”刘易斯说。
“我不明白!”我重复道,“给我解释解释。我们在墨西哥是多么幸福。您为什么决定要求来纽约?您十分清楚我们几乎再也难以相逢了。”
“看不尽的印第安人,看不尽的废墟,我都开始受不了了。”刘易斯说。他一耸肩膀:“我渴望换换空气,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不是解答,可我决定暂时罢休:“可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厌烦墨西哥?为什么要耍那些心眼儿?”我问道。
“不然您不会让我来这儿,您会bī我留在那边。”刘易斯说。
我惊愕不已,就像被他打了一个耳光:他的话中充满如此的积恨。
“您考虑过您说的什么话吗?”
“考虑过。”刘易斯答道。
“可刘易斯,我到底什么时候阻挡过您gān您想gān的事情?对,您总是想方设法让我高兴,可好像这样做也尽了您的兴。我从来没有感觉出我在nüè待您。”
我把我们的过去在脑海中细细回顾了一遍。一切都是爱情与默契,我们为相互赋予幸福而幸福。一想到刘易斯的亲热背后隐藏着怨恨,是多么痛苦啊!
“您那么固执,到了连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固执地步。”刘易斯说,“您脑中一旦定下什么事情,就死抓不放,非得按您的意愿行事不可。”
“可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给我举几个例子。”我说。
刘易斯犹豫不决:
“我渴望去默里家度过这个月,可您拒绝去。”
我打断了他的话:
“您言不由衷。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去墨西哥城之前吗?”
“我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来一手硬的,那我们就会留在墨西哥。”刘易斯说道,“按照您的计划,还得再在那儿呆一个月,您还会向我证明为什么非得那样做。”
“首先,那是我们俩的计划。”我说道,接着思索了片刻,“我想当时是可能争辩一番,可既然您那么渴望来纽约,我最后肯定会让步的。”
“谈何容易。”刘易斯说。他一个手势挡住了我,“反正要说服您非得下一番苦力。我为了争取时间,撒了一个小谎,这并非那么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我说,“我本来想您决不会对我撒谎的。”
刘易斯有点儿尴尬,笑笑:
“实际也是如此,这是第一次。可您不该自己折磨自己。相互之间不管是不是撒谎,反正事实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我困惑不解地打量着他。他脑袋里肯定有过不少怪念头,他心情是沉重的。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摇摇头。
“我不相信。”我说,“人们相互之间是可以jiāo谈的,人也可以相互了解。只需有几分诚意。”
“我知道这是您的想法。”刘易斯说,“可这正是弥天大谎,硬说人们相互会说实话。”
他站了起来:
“反正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跟您谈过了,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也许可以到此为止,走吧。”
“走。”
我们默默无语地穿过了公园。他的这一解释丝毫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疑团。惟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刘易斯抱有敌意。可这股敌意源自何处?他的敌意太qiáng烈了,不会给我以解答,再问他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