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哪儿?”刘易斯问。
“随您。”
“我不知道。”
“我也是。”
“您对今晚似乎已经有了计划嘛。”刘易斯说。
“没有特别的计划。”我说,“我想咱们可以去一个安安静静的小酒吧,好好谈谈。”
“如此qiáng求,怎么谈得起来呢。”他气恼地说。
“那就去‘联谊咖啡店’听爵士乐。”我说。
“您这一辈子听爵士乐还没有听够?”
我气得面红耳赤。
“行,那就回去睡觉。”我说。
“我不困。”刘易斯一副无辜的神态说道。
他闹着对我尽情逗弄,但毫无友好的表示。“他是存心扫今晚的兴,他是故意把一切都搞砸!”我愤恨地在想。于是我开口冷冷说道:
“那就去‘联谊咖啡店’,既然我想去,而您什么都不想。”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回想起了一年前刘易斯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因为他自己的过错,他跟谁都合不到一块儿。确实如此!他与泰迪、费尔顿和默里处得好,这是因为他很少与他们见面的缘故。可是一种共同的生活,他无法容忍很久。他曾经疯狂地爱过我,可如今爱情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束缚。我再次气得喉咙发gān:这反倒成了一种慰藉。“他可能早就顶见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我暗暗思忖,“他不该让我从jīng神到肉体整个儿陷入到这桩荒唐事中去。他没有权利像现在这样行事。如果我对他是个累赘,那该明说。我可以回到巴黎去,我时刻准备回去。”
乐队正在演奏杜克·埃灵顿的一支曲子,我们要了威士忌。刘易斯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着我:
“您伤心?”
“不。”我说,“不伤心。我生气。”
“生气?您生气时显得可真平心静气啊。”
“您别看错了。”
“您在想什么?”
“我想如果这事成了您的负担,您只要明说一声。我明天就可以乘飞机回巴黎去。”
刘易斯淡然一笑:
“你提出的事可严重了。”
“我们俩每次出门,好像您都受不了似的。”我说道,“我猜想您这种态度的关键在于:您跟我在一起呆烦了。那我还不如走。”
刘易斯摇摇头:
“我跟您在一起不烦。”他声音严肃地说道。
我内心的愤怒来得快去得急,我重又感到毫无勇气。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总有什么事吧,到底是什么?”
出现了片刻沉寂,刘易斯说道:
“就算是您时不时惹我生点儿气的缘故吧。”
“我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说,“可我想知道为什么。”
“您跟我解释过爱情对您来说并不是一切。”刘易斯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就算是这样,可您为什么非要qiáng求爱情对我就是一切呢?我想来纽约,来看看朋友,就使您生气。看来只有您自己一个人才重要,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难道非得我把我的整个生命都献给您,而您的生命不用作出任何牺牲!这不公平!”
我缄默不语。这番责备充满多少恶意,多少矛盾!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在这个夜晚我第一次瞥见了一丝亮光,可它丝毫不给人以慰藉。
“您错了。”我喃喃地说道,“我没有qiáng求任何东西。”
“噢!不对!您高兴走就走,高兴来就来。可只要您在这儿,我就得保证您幸福美满……”
“不公平的是您。”我说道,声音气得卡在喉咙眼里。突然间,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易斯之所以怨恨我,是因为我拒绝与他永远呆在一起。来纽约逗留,与默里的种种计划,全都是报复行为!
“您怨恨我!”我说,“为什么?根本就不是我的过错,您心里完全清楚。”
“我并不怨恨您。我只是想要求得到的不应该多于付出的。”
“您怨恨我!”我又说了一遍,两只眼睛绝望地看着刘易斯:“可是,当我们在奇奇卡斯特南戈谈那个问题时,我们意见是一致的,您对我表示理解。后来怎么又变了?”
“没变。”刘易斯说道。
“那是怎么了?您说过如果我不是那样的话,您还不会那么爱我。您说我们俩都幸福……”
刘易斯一耸肩膀:
“我说的都是您想让我说的。”
我重又感觉到迎面被人搧了一记耳光。我含糊不清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许许多多别的事情想对您说,可您当时高兴得流出了热泪,这马上就封住了我的嘴。”
对,我想起来了。炉火劈啪作响,我双眼噙着泪花。确实,我当时迫不及待地倚在刘易斯的肩头落下了欢乐的泪水,是我bī他的,这不假。
“我当时多么害怕!”我说,“我多么害怕失去您的爱!”
“我知道,您当时一副惊魂落魄的样子,这也堵住了我的话。”刘易斯说,接着忌恨地补充了一句:“可当您明白了我会按照您的意愿行事时,您是多么轻松!至于其他,您根本就无所谓!”
我咬着嘴唇。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哭。然而,落到我身上的事情是多么可怕。炉火,地毯,击打着窗玻璃的雨点,身着洁白浴衣的刘易斯。所有这些记忆都是虚假的。我重又看见了自己依偎在他肩头哭泣,我们永远结合在一起,可结合的只有我自己。他说得对,我应该关心关心他心里想些什么,而不该只是满足于从他嘴中掏出的空话。我是个胆小鬼,自私而怯懦。我受到了惩罚。我鼓起了身上的全部勇气,现在我再也不能回避了。
“要是我当时不哭,您会说些什么?”我问道。
“我会告诉您对一个完全属于您与一个不完全属于您的人来说,不可能采取同一的爱的方式。”
我心里一硬,尽可能为自己辩解:“可您当时说的是反话,说要是我不那样的话,您就不会那么爱我。”
“我并不矛盾。”刘易斯说道。他耸耸肩膀:“要么就是情感可能会自相矛盾。”
再争再辩也无济于事,在这儿,逻辑毫无用武之地。也许因为刘易斯的情感打一开始就是混乱的。为了争取时间,他给我说了许多令人宽慰的话语,或许他是事后才开始怨恨我,这无关紧要。如今,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我怎能甘心情愿忍受这一切?我绝望得透不过气来。我继续说话,以阻止自己去思考:
“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刘易斯吞吞吐吐:“我想爱情不如我以前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明白了。”我说道,“既然我不得不走,那我现在是不是在这儿,也没有多少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