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191)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罗贝尔想方设法为我在纽约弄到了美元。我又住进了第一次来纽约时下榻的旅馆,他们给我准备的基本上还是那间房间,只是相隔了几个楼层。气味沉闷的过道里,亮着一盏红色的长明灯,我重又发现了以前的那种沉寂,那时好奇心还只是我惟一的激情。整整数个小时里,我重又感觉到了无忧无虑。巴黎不复存在,芝加哥尚未出现,我漫步在纽约街头,什么也不去想。翌日上午,我忙而不乱地去办公室、银行办事。然后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打点行装。我在镜中端详着晚上刘易斯就要搂在怀里的女子。他会松开这头云发,我将在他的狂吻下扯去那件印第安人旧绘绣衫改做的套衫。我在套衫上插上了一朵晚上就要踩到脚下的玫瑰花,用波尔给我的香水喷了喷颈背:我隐隐约约地感到是在为一位即将为祭祀献身的女人准备祭礼。然而这位女人并不是我。最后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如果人们爱过我的话,那也会爱上她的。

  四个小时后我踏上了芝加哥的土地。我要了出租车,这一次顺顺当当地找到了房子。周围的环境丝毫未变,巨幅广告对面,“斯希尔茨”招牌红光闪烁。刘易斯在阳台上正坐在一张桌前读书。他笑微微地向我示意,跑下楼来,把我搂在怀里,说了一句早在预料中的话:“您回来了!终于!”也许这一幕命中注定要如此jīng确地展开:它显得不完全真实,就像是去年那一幕有些模糊不清的翻版。或许只是我对他房间毫无装饰感到困惑。房间里不见一幅画,不见一本书:“多么空dàng啊!”

  “我全部寄到帕克去了。”

  “房子准备好了吗?房子怎么样?”

  “您会看到的。”他说,“您很快就要看到了。”他把我紧抱在身上,轻轻摇晃着我。“多怪的香味。”他惊奇地微微一笑,说道,“是这朵玫瑰花的?”

  “不。是我身上的。”

  “可您以前没有这种气味?”

  突然间,我为洒了巴黎最昂贵的香水,穿上了缝制考究的套衫和柔软光滑的丝裙感到耻rǔ。所有这些人为的打扮又有何用呢?要对我产生欲望,他并不需要这些玩艺儿。我在寻找他的嘴巴,我并不那么渴望同房,可我想肯定他还渴望得到我。他的双手把裙子的丝面揉得窸窣作响,玫瑰花摔落在地上,我的套裙也扔在地面,我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我睡了很久,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正午。进餐时,刘易斯跟我谈起了在帕克会遇到的邻居,其中提到了多萝茜,她是一位旧友,婚姻十分不幸,离婚后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她姐姐、姐夫家里,离我们的房子只有四五里路。我对多萝茜不太感兴趣,也许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突然改口问我:

  “我听听收音机里的一场棒球比赛,您讨厌吗?”

  “一点儿也不讨厌。我就读报纸吧。”

  “我为您保存了所有各期的《纽约人》。”刘易斯殷勤地说,“有趣的文章都标出来了。”

  他把一叠杂志放在chuáng头柜上,然后打开了收音机。我们俩躺在chuáng上,我开始翻阅起《纽约人》。但是,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过去那几年,我们经常躺在一起不说话,各自读书看报或听收音机。只是今天,我刚到不久,我人躺在他的身旁,他却一心只想着棒球,我觉得奇怪。去年,我们第一天全都沉浸在jiāo欢之中。我翻了一页,可怎么都看不进去。夜里,在进入我体内之前,刘易斯就早早灭了灯,没有给我微笑,也没有呼唤我的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多问自己,昏昏欲睡。可是忘却一个问题,并不等于给予了解答呀。“他也许还没有跟我完全聚合。”我暗自思忖,“分离一年之后,要完全聚合,难呀。耐心点,他一定会与我聚合的。”一篇文章刚读了个开头,我便搁了下来,只觉得喉咙眼里缩得紧紧的。我才不在乎什么福克纳的新作和其他东西,我应该躺在刘易斯的怀抱里,可却没有躺在那里。为什么?这场棒球赛没完没了。几个小时过去了,刘易斯还在听。要是能睡着也好啊,可我已经睡足了。我终于狠了狠心。

  “您知道,刘易斯,我饿了。”我乐呵呵地说,“您不饿吗?”

  “再耐心等十分钟。”刘易斯说道,“我为‘巨人队’赌了三瓶苏格兰威士忌酒:三瓶苏格兰威士忌非同小可,是不是?”

  “确实非同小可。”

  我又清楚地看到了刘易斯的笑脸,听到了这种嘲笑但却温柔的声音。若在别的日子,这一切都是正常的。说到底,今日酷似任何一个日子,这也许是正常的。但是,我觉得这最后的几分钟漫长得可怕,这是事实。

  “我赢了!”刘易斯兴高采烈地说。他起身关了按钮。“可怜的小饿鬼,我们去填肚子!”

  我也爬了起来,稍微梳了梳头:“您带我上哪儿去?”

  “那家古老的德国餐馆,您意下如何?”

  “好主意。”

  我十分喜欢这家餐馆,对它留有美好的记忆。我们一边吃着红菜香肠,一边开心地jiāo谈。刘易斯跟我叙起了好莱坞逗留的见闻,接着,他领我去了那家流làng汉酒吧和以前比格·比利在那儿演奏过的黑人小舞厅。他笑啊,我笑啊,过去又重现了。我猛然想到:“是呀,这一切模仿得多么相似!”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没有,没有出任何事。可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乘飞机旅行,加之刚抵达之时心情活动,使我感到jīng疲力竭。我显然在胡思乱想。早在一年前刘易斯就跟我说过:“我再也不会设法不去爱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您。”他是跟我说过,那就在昨天,我也还是我,他也还是他。在把我们俩送回到chuáng笫的出租车上,我躺在他的怀里。确实就是他,我重又感受到了他臂膀的粗糙和温暖。我没有得到他的嘴巴,他没有亲我,在我的脑袋上方,我听到了一声呵欠。

  我没有动弹,可我感到自己沉入了深深的黑夜之中,我暗暗在想:“当人疯了时,也许就是这种样子。”两束耀眼的亮光刺破了黑暗,这是两个同样可靠但并不可能同样真实的事实:刘易斯爱我;但当他把我搂在他怀里时,他打了呵欠。我登上楼梯,脱去衣服。我无论如何要给刘易斯提个问题,提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可还没提出,它便扯碎了我的喉咙,但是,还有什么会比这种困惑的恐怖感更难以忍受吗?我躺下身子,他睡在我身旁,盖上了被单。

  “晚安。”

  他说罢便背朝我扭过身去。我紧紧拉住他:

  “刘易斯,怎么了?”

  “没什么。我累了。”

  “我是想问:整个白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就像没有见到我似的?”

  “我见到了您呀。”他说。

  “那是您再也不爱我了?”

  出现了一阵沉默,这阵沉默已经说明问题,可我却仍然那么愚蠢。整个夜晚,我一直担心,然而我却没有真正相信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突然间,再也不容怀疑。我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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