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你年轻时,幸福过吗?”她问道。
“幸福,我幸福过。”
“你瞧!”
亨利说道:“你也一样,你总有一天会幸福的。”
本该更紧紧地搂着她,对她说:“我,我一定能让你幸福的。”此时此刻,他多么渴望:一时渴望献出自己的全部生命。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他猛然想到:“过去并没有重现;过去决不会重现。”
“樊尚!”纳迪娜向站口冲去。樊尚身着战地记者服,笑盈盈地在招手。纳迪娜脚穿皱胶底鞋,擦地疾行,伸手抓住了樊尚的胳膊,站稳了脚跟:“你好!”
“旅行归来的人们好!”樊尚乐呵呵地说。他赞叹地嘘了一声:“你穿戴多么漂亮!”
“一位真正的太太,嗯?”纳迪娜原地一旋身子说道。她身着裘皮大衣,穿着长袜和薄底浅口皮鞋,姿态高雅,而且相当富于女人魅力。
“把这给我!”樊尚夺过亨利身后拖着的一只巨大的水手旅行包:“是具尸体?”
“五十公斤吃的东西!”亨利说,“这是纳迪娜为她家提供的食物;如何把这包东西弄到伏尔泰沿河大街倒是个问题。”
“没问题。”樊尚一副得意的神态说道。
“你偷了一部吉普车?”纳迪娜问。
“我什么也没偷。”
他步履坚定有力地穿过站口的院子,停在一部黑色的小车前:“这车顶呱呱的,不是吗?”
“这车是我们的?”亨利问。
“是的。吕克这下总算开心了。你说这车怎么样?”
“小了点。”纳迪娜说。
“这可以给我们提供极大的方便。”亨利打开车门说道。他们勉qiáng把行李塞进了小车的后部。
“你以后一定会带我去兜风吗?”纳迪娜问道。
“你没有疯吧?”樊尚说,“这是部工作车。看来装了你们这么些东西,大家确实有点儿挤。”他坐到司机位置上,手执方向盘,车子艰难地发出轰鸣声,终于启动了。
“你有把握肯定会开车?”纳迪娜问道。
“要是你亲眼见到我那天晚上在布了雷的道路上,没有任何照明开着吉普车猛冲的情景,你就不会无端地侮rǔ我了。”樊尚看了看亨利:“我把纳迪娜放下,送你去报社?”
“行。《希望报》情况怎么样?在那个鬼地方,我连一期也没有看到。报纸开本还是原来那么小?”
“还是。他们又准许了两家报纸出刊,可不给我们解决纸张;吕克比我了解情况,会给你汇报的。我刚刚从部队回报社。”
“印数没有下降吗?”
“我想没有。”
亨利迫不及待地要去报社。只是波尔肯定事先给车站打过电话,她知道列车没有误点;她准两眼死死地盯着挂钟,捕捉着任何声音,焦急地等待着。等他和樊尚把纳迪娜同行李送进了电梯,亨利说:
“我想了想,还是先回家。”
“可伙伴们在等着你。”樊尚说。
“告诉他们,我一小时之后就到报社。”
“那我把罗尔斯车给你留下。”樊尚说。他在狗诊所前停下车子,问道:
“我把行李箱取下来?”
“就拿最小的那一只,谢谢。”
亨利遗憾地伸手推门,不料撞倒了一只垃圾桶,发出了声响;女门房的狗开始狂吠起来。还不等亨利敲门,波尔便打开了:
“是你!真是你!”她扑进他的怀里,接着往后一退:“你气色很好;你晒得黑黑的!回来的路上没有太累吧?”她微笑着,可嘴角有一小块肌肉在痉挛似的抽搐。
“一点儿不累。”他把旅行箱放在长沙发上,说道,“这是给你的。”
“你真可爱!”
“打开吧。”
她打开箱子:有丝袜、鹿皮鞋、一只女用手提包、一些布料,还有披巾、手套。他当时选择每件物品都十分细心,而且惶惶不安,恐有不妥。现在,他真的有些失望了,因为波尔只是显出一副激动而且隐含着宽容的神情看着,没有动手去摸一摸,也没有俯下身子。“你多可爱!”她重复道,说着猛地把目光转向亨利:“你的那只旅行箱在哪里?”
“在下面,放在车子里。你也许已经得知,《希望报》弄到了一部小车,樊尚开车去车站接我了。”他激动地说。
“我这就给女门房打电话,让人把你的箱子送上来。”波尔说。
“不用了。”亨利说,紧接着又补充道:“你这个月过得怎么样?天气不是很糟吧?你出门走走了吗?”
“走了走。”她含糊其辞地说,面孔僵得没有一丝表情。
“你去看谁了?你做了些什么?跟我谈谈好吧?”
“噢!这没意思。”她说,“别谈我了。”她遂接着往下说,可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你知道,你的书获得了成功。”
“我一无所知。书真的成功了?”
“噢,当然,批评家们什么也没有看明白;可他们嗅出了这是一部杰作。”
“我很高兴。”亨利假扮笑脸说道。他多么想再提几个问题,可波尔的用词实在让他受不了。他改变了话题:“你看过迪布勒伊夫妇了吗?他们情况如何?”
“我匆匆见过安娜一面,她工作繁忙。”
她有口无心地答着话。可亨利多么迫切希望能马上重新投入自己的生活!他问道:
“你没有把每期的《希望报》都保存下来?”
“我读也没读。”
“没有读?”
“你这段时间没有在报上写文章,我有别的事要考虑。”她搜索着亨利的目光,脸上又显出了活力:“这个月里,我考虑得很多,我明白了许多事理。我后悔,你行前我不该对你发火,我真后悔。”
“噢!别谈这些事!”他说,“首先,你从来没有对我发过什么火。”
“发过!”她说,“我再对你说一遍,我感到后悔。你也明白,我早就领悟到一个女人对像你这样的男人来说,不可能就是一切。哪怕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能意味着一切,然而我没有真正地接受这一现实。现在,我已经准备用百分之百的宽厚之心去爱你,这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我自己。你有你自己的事业,它应该摆在首位。”
“什么事业?”
她终于扮出了笑脸:“我已经意识到我也许经常给你添麻烦;我也理解你渴望重新过一过独身的生活。可你尽可放心,独身,自由,我全部答应你。”她紧紧地盯着亨利:“我亲爱的,你是自由的,你要牢记这一点。再说,你也刚刚证明了这一点,不是吗?”
“是的。”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可我已经向你解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