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法]西蒙娜·德·波伏娃

  “请转告你的朋友达斯·维埃纳,他的来信一定会受到重视,可劝他要耐心等待。”杜尔纳勒说道,“我负责通过信使递送你的回信。”他补充说道,“你只需把信jiāo给我的秘书,可还是要小心才是。”

  “当然,那个可怜的老家伙已经够受怀疑的了!”亨利带着几分责备看了看杜尔纳勒:“那些幻想家们,他们对事情不了解,可他们想把萨拉查赶下台总有道理吧。”

  “他们当然有道理啰!”杜尔纳勒说道,话中隐含着某种积恨,亨利更加专注地打量着对方。

  “那你不觉得应该采取这种或那种方式,设法帮助他们吗?”他问道。

  “什么方式?”

  “我可不知道,这是你的职权范围。”

  杜尔纳勒耸耸肩膀:“你对局势跟我一样了解。法兰西无能为力,自身难保,你怎能要求她给葡萄牙或哪个国家做什么事情!”

  亨利惴惴不安地看了看他那张恼怒的面孔。杜尔纳勒是最早组织抵抗运动的成员之一,他对胜利从未有过任何怀疑,如今轻易自认失败,不像是他呀。

  “我们总归有点威望吧。”亨利说。

  “你相信这种东西?你是那种为法兰西应邀参加旧金山会议而引以为骄傲的人?你到底想象了些什么?事实是我们已经无足轻重。”

  “我们并不十分重要,这我同意。”亨利说,“可我们总可以发表意见,坚持自己的观点,施加压力……”

  “我记忆犹新。”杜尔纳勒声音苦涩地说道,“过去,大家想挽回面子,以便法兰西能高昂着脑袋与盟国对话,有不少人因此而丢了脑袋,这血完全是白流。”

  “你总不会对我说当初不该抗敌吧。”亨利说。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是这一切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好处!”杜尔纳勒把手搭在亨利的肩头:“不要去传我跟你说的这番话。”

  “当然不会。”亨利说。

  杜尔纳勒的唇间陡然浮现出上流人士的微笑:“我高兴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也一样。”亨利说。

  亨利快步走出走廊,穿过院子。他心情沉重。“可怜的达斯·维埃纳。可怜的老天真汉们!”他仿佛又看到了他们的硬领、圆顶礼帽和他们眼睛里情有可原的怨恨。他们常说:“法兰西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可任何地方都再也不存在希望,无论在法国还是其他地方,希望都已化为泡影。他穿过马路,倚着河畔的栏杆。从葡萄牙遥望,法兰西仍然闪烁着那毁灭的星星经久不熄的光芒,亨利被迷惑了。突然,他发现他居住的是一个已经垂死渺小的国家的首都。塞纳河在河道里继续流淌,玛大肋纳教堂、众议院大厦,还有方尖碑仍然高耸在原来的位置。人们满以为战争神奇地免除了巴黎的灾难。“我们大家都乐意这么想。”亨利暗暗思忖,一边把车子驶上圣日尔曼林yīn大道。大道上,栗树像往昔一样,花朵盛开,人们都甘心情愿受这些房屋、树木和长椅的迷惑,它们如此一丝不差地仿造了过去。但实际上,这座骄傲地屹立在世界中心的城市已经毁灭。亨利从今之后只不过是一个五等小国的无足轻重的子民,而《希望报》仅仅是一份类似《小利穆赞人》的地方小报。他有气无力地踏上报社的楼梯。“法兰西无能为力。”给一些无能为力的芸芸众生提供消息,激起他们的愤慨和热情,这又有何用?想当初撰写那篇有关葡萄牙的报道,亨利一丝不苟,仿佛会掀起震动世界两极的舆论。可华盛顿对此不屑一顾,而凯道赛又无能为力。他坐到办公桌前,重又从头读起他的那篇文章:这顶什么用?众人读完后,点点头,然后往废纸篓一扔了事!《希望报》保持独立与否,读者是多是少,甚或彻底关门又有什么关系?“我如此固执实在不值得!”亨利突然闪出这个念头。迪布勒伊和萨玛泽尔认为这份报纸有点用场,他们也相信假如法国不继续孤立下去,还能起到某种作用。一切的希望全在他们一方;而敌对一方则虚无一片。“那么?为何不打电话说我同意接受?”亨利暗自思量,他久久地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可他的手就是不动。他又开始读起他那篇文章来。

  “喂,亨利!我是纳迪娜。”她话声颤抖,流露出几分惊慌,“你没有忘了我吧?”

  他大吃一惊,看了看表:“没有,我这就下楼。还没有到10点1刻,对吧?”

  “10点17分。”

  “唉,我刚才忙着呢。”

  他慌忙放下电话。她gān这等事真是富有天赋,她总是想方设法扫他俩幽会的兴致。在这枯燥无味的一天,亨利常常想起将紧紧搂抱着她那光滑、温馨的躯体的时刻。他终于就要享受到他的这份chūn光。可刹那间,积恨又吞没了他的欲望。“又是一个自以为对我享有权利的女人?”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在想,“波尔就已经够受的了……”他推开小咖啡店的门,纳迪娜正神态庄重地读报,还一边喝着矿泉水。

  “怎么?你20分钟都等不及了?”

  她扬起脑袋:“原谅我,我本不想顶撞你。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只要我一开始等某个人,就仿佛觉得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似的。”

  “决不会就这样消失的。”

  “你以为?”

  他有些羞愧地扭过脑袋。他猛然回想起她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负载着沉重的记忆。

  “你是否已经点了点儿什么?”

  “点了,今晚有牛排。”她随和地笑了笑,补充道,“你没有去马尔科尼饭店,做得对,那里没有什么意思。”

  “樊尚又喝醉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总是醉得不成人样,你应该设法劝劝他。”

  “噢!樊尚!他有他自己的一切权利。”纳迪娜若有所思地说,“他跟别人是那么不同,他是位大天使。”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亨利:“怎么样?你见过杜尔纳勒了?”

  “见到他了。他说无能为力。”

  “我早就料到了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纳迪娜说。

  “我也知道。”他说。

  “那就根本不必费这个力气!”纳迪娜说。她脸上又浮现出赌气的神色,把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递给了亨利:“我把稿件给你带来了。”

  “有什么价值吗?”

  “他说的是一些有关印度支那的事,很有意思。”纳迪娜以公允的口吻说道。

  “你觉得可以摘几章在杂志上发表吗?”

  “噢!当然。我呀,什么都愿意发表。”

  她带着某种积恨看了看书稿:“得寡廉鲜耻才会有胆量这样谈论自己,我永远也做不到。”

  亨利朝她淡淡一笑:“你从来没有写作的欲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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