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纳迪娜带着夸张的口吻说道,“首先,有人根本没有这份天赋,却硬着头皮要写,我实在费解。”
“有时,我感到写作也许对你有所帮助。”亨利说。
纳迪娜脸色一沉:
“这对我有所帮助?有什么帮助?”
“帮助你设法好好过日子。”
“我过得挺好,谢谢。”她一边张嘴吃起牛排,一边说道,“你们真滑稽。”她接着补充道,“比吸毒的人还滑稽。”
“怎么跟吸毒的人比?”
“吸毒的人想让大家都吸毒,你们要让众人都写作。”
亨利打开书稿,那用打字机打得清清楚楚的词句重又在他脑中回响,发出清脆、硬朗、欢乐的声音,犹如雨点击打着小巧玲珑的鹅卵石。
“出自一个二十二岁小伙子的手笔,真出色。”他说道。
“是的,真出色。”她说道,接着一耸肩膀:“你怎么会因为一个你甚至素不相识的家伙而浑身激动?”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发现他富有才气。”
“那又怎么样?天底下有才气的作家不够多吗?你给我解释解释。”她一副执拗的神态继续说道,“爸爸和你还有什么必要发现一些尚未成熟的杰作?”
“如果有人写作,那是因为他相信文学。”亨利说道,“世上多一本好书,这让人高兴。”
“你是想说这会影响你们自己的活动,并证实你们活动的合理性?”
“从某种方式来说,是这样。”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她用自鸣得意的声音说道,“你们对年轻人的关心,实际上是自私自利。”
“噢!多么廉价的恬不知耻啊!”
“人就从来不会出于私心而行动?”
“这么说吧,不管怎样,有的自私形式对他人来说或多或少还是比较愉快的。”
他尤其不愿意争论。此刻,她正用一截火柴棒剔着牙齿,他实在感到气恼。她把火柴棒往方砖地上一扔:“你也认为我做这秘书工作错了吗?”
“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你gān得很出色。”
“我讲的不是秘书处的利益,而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利益考虑。我到底对了还是错了?”
说实在的,他基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管纳迪娜多么恬不知耻,若她知道他对她的事情无动于衷到这种程度,也会大吃一惊的。
“显然,你本来可以继续就学的。”他有口无心地说。
“我想要独立。”
在她父亲的杂志部工作,这真是一种滑稽的独立。实际上,她抱定宗旨要鄙视,甚至仇视她的父母,可要是他们的生活与她的生活断然分开,她又受不了,她需要当面嘲弄他们。亨利从容不迫地说:“你自己是最好的裁判。”
“那你觉得我做得对啰?”
“你gān自己乐意做的事情,当然有理。”他违心地说,因为他知道纳迪娜喜爱的是谈论自己,而别人对她的任何评价,哪怕出于善意,也是对她的伤害。说真的,今天晚上,他没有兴致去谈论任何东西,他所希望的,只是和她上chuáng睡觉。
“你知道要是你客气的话,会去做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
“你会跟我一起穿过街道。”
纳迪娜脸上刹时布满yīn云:“你见了我,总是为了这事。”她恼恨地说。
“我并不以为这会侮rǔ你。”
她哀怨地说:“我想谈谈。”
“那就谈吧!来杯白兰地?”
“你明明知道我不喝。”
“总是像圣母会的修女一样滴酒不沾。烟也不抽?”
“不。”
他要了杯白兰地,点了一支香烟。
“你想谈点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和蔼,可纳迪娜一点也不因此而张皇失措。
“我想加入共产党。”
“那就入呗。”
“可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急促地说道,“你想gān的事情,你自己最明白不过。”
“可我有点犹豫,这并不那么简单。正是因为这,我才想咱们谈谈。”
“谈归谈,可决说服不了任何人。”
“跟别人,你谈得起劲。”纳迪娜声音突然变得尖刻起来,说道,“可跟我,你从来就不乐意,我猜想是因为我是个女人的缘故吧。女人,只配亲嘴。”
“我每天都用到了扯淡上。”他说,“要是你知道这最终会腻烦透的。”
确实,若对樊尚或朗贝尔,他决不会推脱,可是,纳迪娜跟他们一样需要帮助。可惜对她不利的是,亨利死死记住了这一点,那就是若帮女人一次忙,无异于赋予她一项权利。她们往往把一件微不足道的赠品当作一种诺言。为此,亨利始终戒备着。
“我想,即使你入了党,你也在党内呆不了多久。”他鼓了鼓勇气说道。
“噢!你知道,你们那些知识分子的重重顾虑,那可不会把我吞吃掉。可以肯定的是,”她充满激情地说,“假使我入了党,当时在葡萄牙见了那些饿得要死的孩子,我心里不会那么内疚。”
他保持缄默。对,一劳永逸地彻底摆脱内心的一切悔恨,确实颇有吸引力,可是,假如仅仅为这一点而入党的话,那必定失望无疑。
“你在想什么?”纳迪娜问道。
“我在想如果你真渴望入党,那就请去入。”
“可是你,你宁愿呆在革命解放联合会,也不愿加入共产党?”
“我为什么非要改变主意?”亨利反问道。
“那么,你认为当一个共产党员,这对我是好事,而对你就不然?”
“有许多事情,在他们那里我可忍受不了,要是你能忍受,就去吧。”
“瞧你,不愿谈吧!”她说。
“我是在谈呀。”
“口头上这么说说而已。你跟我在一起好像不耐烦透了!”她嗔怪地补充道。
“噢不,我才不烦呢。可是,今天晚上,我真的昏昏沉沉的。”
“你一见到我总是昏昏沉沉的。”
“那是因为我见你的时候总是晚上,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别的空闲时间。”
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纳迪娜开口说道:“听我说,我要向你提点要求,可你肯定会拒绝的……”
“什么?”
“你下一个周末跟我一起过。”
“可我不能。”他说道。仇恨再次涌上他的胸口,他渴望这个躯体,她拒绝了他,可却一个劲地要求给她时间,给她关心……“我完全知道我不能。”
“因为波尔?”
“正是。”